刚离婚婆婆就住院,小姑上门甩我一耳光:我来教你怎么当媳妇!

发布时间:2025-08-13 07:08  浏览量:2

门被推开的时候,裹着一身湿冷的雨气。

然后,一个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很响。

脸颊先是麻,然后火辣辣地烧起来,像被一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铁烙过。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眨眼,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我的小姑子,林薇。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几缕不听话地翘着,眼神里是一种我熟悉的,混合着焦躁与某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的光。

“你还有脸待在这里?”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直直扎向我的耳膜。

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更浓重的消毒水味,它压过了雨水的清新,也压过了屋子里我刚拖过地的柠檬清洁剂的香气。

“妈住院了。”她说,像是在宣布一个最终审判。

我沉默着,舌尖尝到了一丝咸腥,大概是嘴角破了。

“就因为你,就因为你跟哥离婚!”她上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死水里。

“我来教教你,到底要怎么当一个媳妇!”

她的话音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钻进我的耳朵里。

媳妇。

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就在今天上午,我跟林涛,她的哥哥,我的前夫,刚刚从民政局走出来。

那本红色的册子,换成了一本同样颜色,但意义截然不同的册子。

过程平静得像一场无声电影。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对白。

我们并排坐着,填表,签字,按手印。

用的还是同一支笔。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黑色中性笔,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时候,林涛很自然地接过去,写完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横着推到我面前。

笔杆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温温的,有点潮。

我接过来,写下我的名字,一笔一划,力道用得有些大,几乎要划破那张薄薄的纸。

然后是红色的印泥,冰凉,黏腻,像某种陈年的伤口。

我把拇指按下去,再抬起来,纸上就留下了一个完整的,清晰的指纹。

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家里的酱油好像快用完了,待会儿要记得去超市买一瓶。

你看,人的悲欢,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合时宜。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外面也下着雨,跟现在一样,不大,但很密,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

林涛撑开一把黑色的伞,习惯性地朝我这边倾了倾。

雨丝斜斜地打在他的半边肩膀上,很快浸湿了一片深色的布料。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

“不用了。”我摇摇头,拉了拉自己的风衣领口,“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他没再坚持。

我们就这样站在路边,隔着一把伞的距离,沉默地对望着。

还能说什么呢?

十年。

从校服到婚纱,从两个人变成一个家,再从一个家,重新变回两个人。

所有的爱与不爱,怨与不怨,都在那本崭新的离婚证面前,变得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最后,他收回目光,说:“那……我走了。”

他走了。

没回头。

什么也没说。

就像他过去无数次出门上班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个人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感觉全身都凉透了,才慢慢地往地铁站走。

地铁里人很多,空气闷热,混杂着各种人的气味,汗味,香水味,还有隔壁大妈购物袋里韭菜盒子的味道。

我靠在车厢连接处的挡板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一站,又一站。

那些光影,像极了我们逝去的十年,一帧一帧,清晰又模糊。

回到这个被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玄关处,他的拖鞋还摆在我的旁边。

沙发上,他随手丢下的外套还搭在那里。

洗手间的台子上,他的牙刷和我的牙刷并排插在同一个杯子里。

这些无声的细节,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动手收拾。

把他的拖鞋放进鞋柜最底层。

把他的外套叠好,放进一个纸箱。

把他的牙刷,从那个我们一起在情侣用品店买的杯子里,拿出来,扔进垃圾桶。

我做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每收拾一样东西,就好像在跟过去的一部分,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拖地,擦灰,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风。

雨后的空气灌进来,带着清新的凉意,冲淡了屋子里那股属于“两个人”的,沉闷的气息。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一个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开始。

直到林薇的出现,那个巴掌,那句话,像一把钥匙,又重新打开了那扇我好不容易才关上的门。

“说话啊!哑巴了?”

林薇的声音将我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我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还在发烫的脸颊。

“你妈妈,怎么了?”我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或许是上午那场平静的告别,耗尽了我所有的情绪。

“脑溢血,刚送到医院,还在抢救。”林薇的眼圈红了,但语气依旧强硬,“医生说,是受了刺激。你说,除了你跟我哥离婚,还有什么能刺激到她?”

脑溢血。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了婆婆,那个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盘扣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慢条斯理,却总能用最温和的语气,提出最严苛要求的女人。

她喜欢喝龙井,而且只喝明前龙井,水温要正好,八十五度,多一度或者少一度,她都能品出来。

她喜欢吃鱼,但从不吃刺多的鱼,每次林涛给她夹鱼肉,都要用筷子仔細地把每一根细小的刺都挑干净。

她不喜欢我做的菜,说我一个北方人,做不来南方菜的精致,油重,盐多,糟蹋了食材。

于是,我们家的厨房,渐渐变成了她一个人的领地。

我每次想搭把手,她都会笑着把我推出去:“你去客厅看电视吧,这里油烟大,熏坏了皮肤就不好了。”

听起来是关心,但我知道,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驱逐。

林涛总说:“我妈就那样,一辈子操劳惯了,你别跟她计较,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是啊,她从没有对我恶语相向,从没有跟我红过脸。

她只是用一种无声的,密不透风的方式,规定着这个家里的一切。

大到窗帘的颜色,小到一块抹布的摆放位置。

而我,就像一个寄居在这里的客人,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你现在满意了?”林薇见我不说话,又逼近一步,“把我妈气倒了,这个家散了,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林薇,”我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在你看来,‘媳妇’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

“当然是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是在背诵教科书。

“那如果,做不到呢?”我追问。

“做不到?”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做不到就学!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妈当年嫁给我爸,不也是什么都不会,还不是一点点学起来的?你倒好,十年了,连个汤都煲不好!”

又是汤。

那锅莲藕排骨汤。

是我们之间,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结。

婆婆有很严重的偏头痛,一到阴雨天就犯。

林涛说,他妈妈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月子里没做好,落下的病根。

医生说要好好调理,莲藕排骨汤是最好的。

于是,煲汤成了我嫁进林家后,接到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我上网查菜谱,打电话问我妈,买了最好的黑猪排骨,和最新鲜的洪湖莲藕。

我学着菜谱上的步骤,焯水,去浮沫,放姜片,小火慢炖。

我守在灶台边,整整三个小时,不敢离开半步。

汤煲好了,我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婆婆面前。

她拿起勺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用餐巾擦了擦嘴。

“莲藕不是这么切的。”她看着我,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评判,“要切滚刀块,才容易炖烂,汤味才能进去。”

“还有,排骨焯水之后,要用温水冲洗,不能用冷水,不然肉质会变柴。”

“火候也不对,你一直用小火,汤色是清了,但味道没出来。要先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最后出锅前再开大火滚一下,汤才够浓。”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端着那碗汤,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重复着煲汤这件事。

但每一次,婆婆总能挑出新的问题。

“今天的姜放多了,抢了排骨的鲜味。”

“水放少了,汤太腻。”

“莲藕买老了,不清甜。”

……

渐渐地,我开始害怕进厨房。

那口砂锅,像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考题,让我充满了挫败感。

后来,婆婆干脆接管了厨房。

她煲的汤,确实比我做的好喝。

汤色奶白,味道浓郁,莲藕软糯,排骨入口即化。

每次她把汤端上桌,林涛和林薇都会赞不绝口。

“还是妈做的汤好喝!”

“嫂子,你真该跟妈好好学学。”

每当这时,我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埋头喝汤。

那汤,明明是温热的,喝到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去医院!”林薇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回忆,伸手就来拽我的胳膊。

她的力气很大,指甲掐得我生疼。

我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林薇,我们已经离婚了。”

是的,离婚了。

从法律上来说,我跟你们林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立场,再去做些什么。

“离婚?”林薇冷笑一声,“你以为离了婚就一了百了了?我妈是因为谁住院的?你敢说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你今天必须去!去了给我妈跪下道歉!求她原谅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这十年来,我好像一直在扮演一个角色。

一个叫“妻子”和“儿媳”的角色。

我努力去符合他们的期待,学着做我不擅长的家务,学着说他们喜欢听的话,学着把我自己的棱角一点点磨平,试图融入那个不属于我的家庭。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得到认可。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只是林涛的附属品,是林家的一个功能性配件。

这个配件,需要运转良好,需要符合他们的规格。

一旦出了问题,或者想要脱离,那就是大逆不ado。

“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林薇又开始拉扯我。

我甩开了她的手。

力道不大,但很坚决。

“我去医院。”我说。

林薇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

“但不是因为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去,是因为她是一个长辈,一个病人。也因为,我想去跟她,跟我的过去,做一个了结。”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进卧室,换了一身衣服,拿起包,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风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没有回头,走进了那片冰冷的雨幕里。

医院的味道,永远都是一样的。

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药味,病人的汗味,还有家属们身上那种焦灼不安的气息。

这种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里的每一个人,让人喘不过气。

我找到了急诊抢救室。

门口的走廊上,站着几个人。

林涛,他的父亲,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亲戚。

林涛靠在墙上,低着头,头发凌乱,满脸疲惫。

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还是上午我们去民政局时穿的那件。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复杂。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薇就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哥!我把她带来了!你看她,还有脸来!”她指着我,像是在控诉一个罪人。

林涛的父亲,我的前公公,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又垂下眼帘,继续盯着地面。

他的沉默,有时候比任何指责都更伤人。

周围的亲戚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是林涛那个媳妇吧?”

“听说今天刚离婚,他妈就气得住院了。”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懂事了。”

那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我没有理会,只是走到林涛面前。

“妈……阿姨,她怎么样了?”我改了口。

这个称呼的转变,让林涛的身体僵了一下。

“还在抢救。”他揉了揉眉心,“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多残忍的一个词。

我透过抢救室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

里面很乱,医生和护士来来回回,各种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婆婆。

她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如纸,头发散乱地贴在枕头上。

那个平日里总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强势的女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无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是同情,也不是愧疚。

更像是一种……荒谬感。

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昨天还在为了一锅汤的火候而斤斤计较的人,今天,就可能躺在这里,与死神搏斗。

那么,我们之前那些所谓的坚持,那些争执,那些爱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走廊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每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林薇,还在时不时地用怨恨的眼神剜我几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像一道赦令,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涛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医生的胳膊:“医生,我妈她……”

“送去重症监护室了,还需要观察四十八小时。”医生拍了拍他的手,“你们家属,可以派一个人进去陪护。”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包括林涛。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叫我来,不仅仅是为了指责我,更是为了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儿媳”,照顾婆婆,是天经地义的。

哪怕,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去吧。”我说。

不是因为他们的目光,而是因为,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

我想,或许,这是我们之间,唯一一次可以平等对话的机会。

没有“婆婆”和“儿媳”的身份枷锁,只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

重症监护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各种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味道。

婆婆还没有醒,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她。

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比我记忆中的要多。

眼角的,嘴角的,像一张细密的网。

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背上有很多老年斑,手指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变形。

这是一双操劳了一辈子的手。

我想起,这双手,曾经也牵过我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去林涛家。

我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她就是用这双手,握住我的手,笑着说:“别紧张,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那时候,她的手是温暖的,有力的。

那时候,我也天真地以为,我真的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可是,家,到底是什么呢?

是一个房子?

是一群有血缘关系的人?

还是……一种感觉?

一种可以让你完全放松,完全做自己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那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我在这里,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努力去讨好所有人的外人。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妈妈。

我结婚那天,她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对我说:“闺女,嫁了人,就不一样了。要孝顺公婆,要体谅丈夫,受了委屈,别总往心里去。”

那时候,我不懂。

我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延续,是两个人的事。

现在我才明白,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

它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是两种生活习惯的磨合,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而我,在这场碰撞中,输得一败涂地。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的腿都麻了。

我站起来,想活动一下。

就在这时,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

是一个深棕色的,木制的首饰盒。

这个首-饰盒,是婆婆的宝贝。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见过一次。

她当时正拿着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盒子。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妈,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合上盖子,说:“没什么,就是一些不值钱的老东西。”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打开那个盒子。

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想去打开它。

盒子没有上锁。

盖子掀开,里面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

而是一叠叠泛黄的信纸,还有几张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很灿烂。

她的眉眼,和婆婆有几分相似。

我拿起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一九七五年,于文工团。”

文工团?

我愣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婆婆年轻时,竟然是文工团的。

那个在我印象中,只会围着灶台转,只会用汤和菜来衡量一切的女人,曾经也有过这样明媚的,属于她自己的青春。

我放下照片,又拿起那些信。

信纸很薄,已经有些脆了。

字迹和照片背面的一样,清秀,有力。

大部分的信,都是写给一个叫“阿远”的人。

“阿远,见信如晤。今天我们排练了新的舞蹈,叫《红色娘子军》,我跳主角吴琼花。老师说我跳得很好,有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好开心,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阿远,下乡演出的日子很苦,晚上睡在牛棚里,蚊子多得像轰炸机。但是,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什么苦都能吃。”

“阿远,你说,等我演出回去,就来我家提亲。是真的吗?我把我的津贴都攒起来了,给你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你一定会喜欢的。”

……

信里的那个女孩,鲜活,热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她的世界里,有舞蹈,有梦想,还有一个叫“阿远”的爱人。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像是看了一场老电影。

电影的结局,并不美好。

最后一封信,笔迹变得潦草,还带着泪痕晕开的墨迹。

“阿远,他们说,你回不来了。我不信。你答应过我的,要回来看我跳舞,要娶我。你怎么能食言呢?”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被泪水浸透的,模糊的指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我终于明白,婆婆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锅莲藕排骨汤了。

因为,那是她嫁给公公后,学会的第一道菜。

是她从一个叫“李秀英”的文艺兵,变成一个叫“林太太”的家庭主妇的开始。

那口砂锅,炖掉的,不仅仅是莲藕和排骨。

还有她的舞蹈,她的梦想,她那个叫“阿远”的爱人,和她整个回不去的青春。

她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遗憾,都熬进了那锅汤里。

然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来要求我。

她不是在教我怎么做饭。

她是在教我,怎么像她一样,放弃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林家媳妇”。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只是,她选择了顺从,而我,选择了离开。

“咳咳……”

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我猛地回过神,赶紧把信和照片放回盒子里,盖好。

婆婆醒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因为戴着氧气面罩,发不出声音。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阿姨,你醒了?”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咕噜声。

我看到她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地敲了敲。

一下,两下。

很有节奏。

那是我看不懂的节奏。

但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那些信里,提到的舞蹈。

或许,这是她潜意识里,还记得的,属于“李秀英”的密码。

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类似祈求的情绪。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冰冷的手。

“阿姨,你放心,会好起来的。”

我说。

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她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轻轻地动了一下。

然后,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那滴泪,滚烫,灼人。

第二天,婆婆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林涛和林薇他们,终于可以进来看她了。

我一夜没睡,眼睛干涩得发疼。

我跟林涛说,我想回去了。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你……辛苦了。”

林薇站在一边,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对我恶语相向。

她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或许,这一夜之间,她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或许没有。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走出病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医院走廊的窗户开着,清晨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白色的地砖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一些。

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个菜市场。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卖菜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剁肉的“梆梆”声……

这些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真实。

我买了一节最新鲜的莲藕,一块上好的黑猪排骨,还有一些姜片和葱。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个曾经让我充满挫败感的厨房。

我没有再去看那些复杂的菜谱。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凭着一个北方人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我把莲藕切成我喜欢的薄片,而不是她要求的滚刀块。

我把排骨焯水后,用我习惯的冷水冲洗,而不是她说的温水。

我没有计算时间,只是凭着嗅觉和感觉,来判断火候。

砂锅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地响着。

白色的蒸汽,氤氲了整个厨房。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那团温暖的雾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治愈了。

汤,终于煲好了。

我盛了一碗,没有先尝味道。

我把它端到窗边,打开窗户,然后,慢慢地,把整碗汤都倒了出去。

汤汁顺着窗台,流向楼下的花坛。

一股浓郁的,带着肉香和莲藕清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知道,这碗汤,可能并不符合婆婆的标准。

它可能不够浓,不够白,味道也不够“正宗”。

但这是我为自己煲的汤。

它代表着,我终于可以放下那些不属于我的标准,那些强加给我的期待。

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关上窗户,回到客厅。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我看到茶几上,还放着那本红色的离婚证。

我走过去,拿起它,翻开。

上面,我的照片,笑得有些拘谨。

林涛的照片,也一样。

我们曾经那么努力地,想把两个不同的人,变成一样的人。

但我们都忘了,最好的关系,不是变成对方,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

手机响了。

是林涛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

“喂。”

“……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妈她……想见你。”

我沉默了片刻。

“她想跟你说说话。”林涛补充道。

我能想象,电话那头,他的无奈和挣扎。

“好。”我说,“我下午过去。”

挂了电话,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里面,还挂着几件我以前为了讨好他们,特意买的,那些我不喜欢的,显得温婉贤淑的衣服。

我把它们一件件取下来,叠好,放进那个我用来装林涛东西的纸箱里。

然后,我从衣柜的最里面,拿出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那是我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一次都没穿过。

因为婆婆说,颜色太扎眼了,不像个结了婚的女人该穿的。

我换上它,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很陌生,又很熟悉。

她的眼神,明亮,坚定。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下午,我再次来到医院。

这一次,我的心情,和昨天截然不同。

我没有提任何东西,只是带着我自己,来到了病房门口。

我推开门。

病房里,只有婆婆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特别是看到我身上这条红色的裙子时,她的嘴唇,不易察觉地抿了一下。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比昨天清晰多了。

“嗯。”我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林涛……都跟我说了。”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嗯。”我依然只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你……怪我吗?”她问,眼睛看着窗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秋风吹过,黄色的叶子,打着旋儿,一片一片地落下。

“不怪。”我说的是实话。

在她那个首饰盒里,看完那些信和照片之后,我就不怪她了。

我只是觉得,她也可怜。

一个被时代,被家庭,困住了一辈子的女人。

她把自己的不幸,当成了一种经验,一种标准,试图传递给下一个女人。

她以为这是为我好,是让我少走弯路。

她不知道,每个人的路,都只能自己走。

“我年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也喜欢穿红裙子。”

我的心,动了一下。

“那时候,在文工团,每次上台表演,我们都要穿最红的裙子,化最浓的妆。台下的掌声,能把屋顶都掀翻。”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神往的表情。

那种表情,我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

那是属于“李秀英”的表情。

“后来……不跳了,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再也没穿过。”她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那双苍老的手,“当了妈,当了婆婆,就该有个当婆婆的样子。不能再没大没小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那锅汤……”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第一次做的时候,也做砸了。盐放多了,咸得发苦。”

“你爸他……你公公,一口没吃,把碗给摔了。”

“他说,连个饭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

我的呼吸,滞了一下。

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一地狼藉的厨房里,不知所措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就拼了命地学。学做饭,学做家务,学着怎么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妻子。”

“我学会了煲汤,学会了做各种复杂的菜。我们家的厨房,再也没人能插得上手。”

“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她说着,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直到你来了。”

“你跟我很像,又很不像。”

“你很倔,跟你说了多少次莲藕要切滚刀块,你非要切片。”

“你也很笨,学了那么久,连个火候都掌握不好。”

“但是……”她的话锋,忽然一转,“你比我勇敢。”

“你敢把那碗不合格的汤,倒掉。而我,只会把那碗咸得发苦的汤,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喝掉。”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对不起。”她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这两个字,让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无论是她的,还是我的。

我们都应该,跟过去和解。

“那个盒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里面的东西,你……”

她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烧了吧。”她说,“人啊,总要往前看。守着过去,是过不好现在的。”

我点点头。

“我走了。”我站起身。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又叫住我,“那个……孩子……”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的,甚至是慈祥的光。

“以后,好好为自己活。”

我笑了。

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我会的。”

我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正好。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我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的声音。

那声音,不再像一颗投进死水里的石子。

那是我自己的,走向新生的,脚步声。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