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带娃之道（小小说）

林羽熙今天整32岁，上周终于当上梦想的财务主管，就是公司的CFO，她工作严谨，分毫不差。办公桌上也是一丝不苟，桌面必备的是一包酒精消毒棉片，用来擦拭手机、座机电话、钢笔、记事本封皮、座椅扶手。

这几天林羽熙有点害怕回家，因为儿子竟然喜欢上公园的沙土堡，婆婆又宠溺地每天必带他去，她是真的亲眼见过宠物狗把粪便埋在沙土堡的沙土里，因为这事儿她还跟狗主人大吵一架。

林羽熙拎着生日蛋糕，站在自己家门口，深呼吸，再深呼吸，按下指纹开锁。

房间里静悄悄地，老公、壮壮、婆婆都没有回来，林羽熙松了一口气，换鞋的时候，用消毒巾擦了一遍门把手。

“老婆，你回来啦！生日快乐！”辛志民把鞋子踢掉，踢踏着拖鞋就奔厨房，从身后一把抱住忙碌的妻子。

“谢谢！”林羽熙转身，轻轻给丈夫一吻，丈夫的吻很清新，应该是刚刚吐掉口香糖。

“这是给你的礼物，看看喜欢不？”辛志民举起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是同样红色的盒子，一条黄金项链赫然其中。

“谢谢老公！黄金现在1000多了吧，让你破费了。”林羽熙再次给了丈夫一个轻吻。

“妈和壮壮还没回来？”辛志民去衣帽间换衣服，大声喊着跟林羽熙聊天。

林羽熙没有回话，她不敢想这个问题，儿子很可能又被婆婆带去沙土堡了。

六菜一汤上桌的时候，大门外响起壮壮的声音，“奶奶，我来开门。”

“指纹输入错误！”

“密码输入错误！”

“已开门，欢迎回家！”

“妈妈，我回来啦！”泥猴子一样的壮壮没有换鞋就往林羽熙身上扑。

“先去换衣服。”辛志民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起19斤的儿子，先给他把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即便这样，衣服和鞋上的砂砾还是噼里啪啦掉在木地板上，林羽熙听到那声音就像小刀切割自己的心脏。

“羽熙你看这是今天壮壮独自一人完成的沙堡，是不是特别棒！”林羽熙的婆婆王秀娥最近迷上了手机视频，壮壮就是她最好的素材。

“妈，我不是说了吗？别拍壮壮的视频，现在有些坏人专门盯着孩子的视频，通过这些视频可以摸清咱们家的所有信息，很危险的！”林羽熙看着婆婆的眼睛，她希望自己可以更委婉一些，没想到说出的话还是这么生硬，她已经捕捉到婆婆眼中的诧异和困惑，还带着一点怒火。

“洗干净啦！快让妈妈抱抱，咱们就可以开饭啦！”辛志民把壮壮像拎小鸡一样把壮壮拎出来，壮壮双手双脚展开，仿佛在太空飞行。

辛志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拖布，去擦拭门口的地板。

“妈，去洗手吧！”辛志民看到自己妈妈愣在那里，提醒一下，他小心翼翼，声音柔和。

“奥。”王秀娥把手机放在鞋柜上，眼睛瞥见鞋柜上的消毒湿巾，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这个东西，就像厌恶当年自己妈妈手里的抹布。

“妈妈，妈妈，今天我给你做了一个超级大的沙堡，等我长大了，我就修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城堡，给妈妈和奶奶住。”壮壮抱住林羽熙的脖子，叽叽喳喳不停。

“那样我非要疯掉不可！”林羽熙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那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家人用千百万家庭羡慕的方式，坐在一起，面对六菜一汤，王秀娥没什么胃口，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没胃口。

白灼虾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每一只虾都清洗得非常干净，每一只虾脚都用细刷子刷干净。

鱼香肉丝每种配菜都切得长短一样， 粗细均匀。五颜六色，酸甜可口。

水煮鱼的鱼片是商家片好的，到家还用酵素浸泡过，去腥去杂质。

所有的青菜都是先洗再焯水。

王秀娥怀念的是下乡时，在农家的大饼抹酱卷大葱，辣出眼泪，但爽口提神。

自从住进儿子家，她就没有吃过一口生菜。

还好就是，两个儿子非常懂事，特别懂事，十二分懂事。

壮壮给林羽熙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只虾，用油腻腻的小手，放进她的盘子里。

“给妈妈吃，祝妈妈生日快乐！”

林羽熙嘴上乐呵呵地笑着，嘴上说着，“谢谢壮壮！”

就是不吃那只虾。

辛志民也给自己妈妈剥开一只虾，放进王秀娥的碟子里。

“妈，你也吃虾！”

“好，好。”王秀娥把那只虾嚼得噼里啪啦响，仿佛在示威。

壮壮也给奶奶剥一只虾，想要放进王秀娥的碟子里，不成想，他力气不够长久，那只虾啪嗒一声掉在桌布上。

王秀娥混不在意，直接用手拿起那只虾放进嘴里，仍旧是噼里啪啦地嚼。

“妈——”林羽熙想要制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妈，掉了就不要再吃，不卫生。”辛志民也看出来婆媳这是在斗气。

“怎么不卫生？家里这么干净，就是掉在地上也可以吃，再说了，老话说得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王秀娥对着壮壮挤眉弄眼着搞怪。

“奶奶说得对，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壮壮有样学样，他不知道这是对妈妈最大的挑衅。

“我不吃了！”林羽熙生气地起身，回到楼上的卧室，蜡烛也没吹，蛋糕更没吃。

辛志民把壮壮哄睡了，来到主卧的时候，林羽熙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

“生气了？”辛志民问。

“我真的受不了了，咱们请个保姆照顾壮壮，让妈去乡下好好陪爸，好不好？”林羽熙央求道。她心里想的是无论婆婆回乡下也好，去旅行也好，只要不打扰自己的生活就好。

辛志民的父亲辛国宾常年住在乡下，侍弄一亩三分地。

林羽熙很尊敬这个公公，他不但有分寸，也从不干扰孩子的生活。

“妈的生活方式，可能也有道理。”辛志民说这话的时候，知道今晚必定要孤枕难眠了。

辛志民这一晚，可不是孤枕难眠，而是不成眠。

夜里11点时候，壮壮大哭着喊肚子痛。

王秀娥着急地哄着，一面给他揉肚子。

“还等什么？打120去！”林羽熙一把抢过孩子，麻利地给壮壮穿衣服。

一家人来到楼下的时候，救护车刚好进了小区。

“妈，你回吧！我们能照顾好壮壮。”说完林羽熙毫不留情地关上救护车门，救护车呼啸着开走，王秀娥难过地默默流泪。

一家三口疲惫地打车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壮壮已经睡着，林羽熙把壮壮放进房间，关了灯，回到主卧，她已经疲惫到极点，躺上床就轻轻打起鼾声。

上午8点，林羽熙是被辛志民摇醒的。

“妈，走了。”辛志民说。

“啥？”林羽熙第一想法是，婆婆去世了。一想又不对，不可能的事，那么婆婆可能离开这个家了。

“妈留下纸条，她回乡下了，说爸身体不太好，回去照顾一阵子。”辛志民淡淡地说完，转身去厨房做早餐。

林羽熙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回答一声，“奥。”

林羽熙请了年休假，一边带壮壮，努力改变壮壮的“恶习”，一边研究家政公司的育儿保姆。

这育儿保姆的价格真是天差地别，从每月3000元到每月10万块，真是天差地别。

有教育专家，有情感专家，有各种兴趣专家，有留学海归博士……

“保姆也这么卷的吗？”辛志民不置可否，“找个差不多的就行。”

“不行，必须干净整洁。上过一次当，就不能有第二次。”

一家三口为了育儿保姆举棋不定的时候，王秀娥彻底病倒了。

“你这是从忙碌中消停下来，一下子不适应，养几天就好了。”辛国宾安慰着发烧的妻子，平和、安静，温暖。

“我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了。”王秀娥不知为什么，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已经去世多年，挥之不去。

王秀娥住院第8天，终于退烧了，这8天，辛国宾可谓形影不离，吃住都在医院，老两口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相依相偎地生活，仿佛回到新婚燕尔。

“奶奶，你怎么不在家？”壮壮抓着辛志民的电话，大声问。

今天是周末，辛志民带着一家人回乡下，也想跟妈妈商量一下育儿保姆的事。

“奶奶说她在医院。”壮壮举着手机不理解奶奶为什么不在家，而在医院。

辛志民一把抢过手机，焦急地问，“妈，怎么回事？我爸病了？”

“没有，我有点着凉，发了几天烧，已经好了。”王秀娥解释了一下，“你爸回去拿换洗衣服了，你们直接来医院就行，他开着车呢。”

辛志民预感到不好，赶紧赶往医院，先去医生办公室，询问了母亲的病情，得到确认没有什么大事后，才放下心来。

上午9点，辛志民等不急，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

“等爸回来，我们就说保姆的事。”辛志民安慰林羽熙，他知道对方最关心这事。

“好。”林羽熙乖巧得像个金丝雀。

9点15分，辛国宾来到医院。

“爷爷！”壮壮跑过去，抱住爷爷的大腿。

辛志民和林羽熙也站起来，喊爸。

“爸，你怎么出汗了？”辛志民看着父亲呼吸似乎有些不顺畅，看着壮壮的眼神有些淡漠，“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辛国宾只说出这一个字，就摔倒下去，壮壮想拽着他，但力气不够。

谁也没想到，辛国宾就这样因为心肌梗塞去世，在病房也没有抢救过来。

自从辛国宾去世，王秀娥就萎靡起来，他们夫妻感情一般，但也相敬如宾地生活几十年，她毕竟茫然无措，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好。

“妈，我们带你出去旅行吧？”辛志民给独居乡下的母亲打电话，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说几句家常，或者问声好。

住家的育儿保姆请了一个文学院的硕士毕业生，自修的育儿护理，水平很高，林羽熙很满意。

又是周末乡下的小院里。

“妈，你回去跟我们同住吧？”林羽熙诚心诚意地说，她现在请了育儿保姆，壮壮的教育不会出问题，她也不想跟婆婆老死不相往来。

“不用了，我知道你们嫌弃我。这不愿你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王秀娥给一家人布茶，微笑着看壮壮把玩茶宠。

“你外婆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城里人。家里每一件家具每天必须抹一遍，她的手里几乎从来没有离开喷壶和抹布。就是那块抹布害了她，因为长期被酒精浸泡，她患上免疫障碍型皮肤病。她那么爱干净，临终却怎么也干净不起来，全身溃烂，气味难闻。”

林羽熙不说话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辛志民也不说话，他知道一点儿关于自己外婆的洁癖，甚至他能和林羽熙在一起，也因为妻子有外婆的影子。

他印象里，外婆总是干净整洁，利索干练。

“我知道我不受你们年轻人待见，我不准备回去跟你们同住了。在旁边的小区买个单元房，我跟几个老姐妹准备去旅行。”王秀娥微笑着，说出不容置疑的话。

“妈，对不起。”林羽熙真诚地道歉。

“不用，妈不是那种小气的人，那天壮壮生病我也反思自己，可能是太不注意卫生了。老辛也是，如果不是我牵累，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

“他一直想要去看看纳木措，我们说好这个春天就去的，他不能去，我代他去。”

王秀娥去了纳木措，拍摄的照片迅速吸粉成为小有名气的旅行博主。

林羽熙经常给自己的朋友分享婆婆的账号，用壮壮的语气给她留言评论。

“我很好，生活也很好。”

王秀娥回到城里小住的日子，明显感觉到儿媳妇的变化，她辞退了育儿保姆，自己辛苦带孩子。

林羽熙的消毒巾消失了，她仍旧坚持每天擦地，擦家具，但她能够接受生活的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