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离婚当天,我撕了他的婚前协议

发布时间:2025-07-25 04:48  浏览量:1

——

梁庭生轻拍我后背说:“晚晚,我们只是性格不合。”

他无名指上还戴着婚戒,手机屏幕却亮着新消息:“老公,她签字了吗?”

我笑着将离婚协议推给律师,窗外飘起我们初遇那年的梧桐絮。

当晚他搂着情人庆祝时,我撕碎了放弃股权的补充协议。

三个月后巴黎设计周,我的作品压轴展出。

梁庭生红着眼闯进后台:“你算计我?”

镁光灯突然打亮,我对着镜头举起获奖证书——

“感谢前夫用七年婚姻教会我,爱情会过期,但才华永远保值。”

——

梁庭生的手落在我背上,隔着薄薄的夏装衣料,那力度是温存的,甚至带着点旧日残留的、习惯性的安抚意味。“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别想太多,真的,我们只是……性格不合。” 那四个字,他说得轻飘飘,仿佛在谈论天气,谈论一道不合口味的菜肴,谈论任何一件无关紧要、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

他无名指上,铂金婚戒依旧牢牢圈着,在从巨大落地窗外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里,折射出一点冰冷坚硬的光。那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视线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往下一滑,落在他随意搁在米白色亚麻桌布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条新信息像毒蛇般蜿蜒弹出,没有任何遮掩,赤裸裸地撞进我的视野:

【老公,她签字了吗?】

发信人:薇薇安。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松开,留下一种失重般的虚脱和麻木。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倒流回心脏,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餐厅背景里轻柔流淌的爵士乐。指尖冰凉一片。

坐在对面的张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只是履行着职业的本分。他面前摊开着那份厚厚的、纸张散发出新鲜油墨味的离婚协议。他看着我,用一种公式化的、确认性质的语气询问:“林晚女士,您确认对协议所有条款无异议,同意签字吗?”

他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

我的目光从梁庭生那枚刺眼的婚戒,移到他英俊依旧、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侧脸上。他正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亮起的手机屏幕,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是光影的戏弄。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眼底。

七年。从校园里梧桐絮纷飞的春日初遇,到此刻高档餐厅里冰冷的协议摊开。七年里,我把自己一点点打磨、修剪,嵌进他梁庭生太太这个模子里。放弃初露锋芒的设计事业,退守家庭,照顾他挑剔的胃,熨平他每一件衬衫,应付他难缠的家族长辈……我以为那是牺牲,是爱的奉献,是通往幸福彼岸的必经之路。原来,只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温顺的、可以被轻易替换的零件。

性格不合?

多么体面又荒谬的遮羞布。遮不住手机屏幕上那行赤裸的、带着胜利者急切窥探的字符。

窗外,正对着餐厅的是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六月了,正是它们飘絮的季节。细密的、绒绒的梧桐絮,被微风托着,像一场迟来的、迷蒙的雪,无声无息地飘落。阳光穿过摇曳的枝叶缝隙,在那些飞舞的白色绒毛上跳跃,恍惚间,时光倒流。我看见许多年前,那个抱着速写本、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的女孩,站在同样的梧桐树下,被一个莽撞奔跑的篮球砸中肩膀。抬起头,撞进一双带着歉意和惊艳笑意的明亮眼睛里。那时的梧桐絮,也这样温柔地落满了年轻男孩微乱的发梢和女孩微红的脸颊。

真像一场梦。一场做了太久、太沉,以至于醒来时筋骨都透着酸痛的梦。

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弧度。不是开心,不是悲伤,更像一种彻底剥离后的释然,一种看清真相后的自嘲。我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指尖微微用力,将面前那份摊开的、象征着我七年婚姻最终归宿的文件,朝着张律师的方向,平稳地推了过去。

“是,我确认。”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惊起任何回响。“我签字。”

梁庭生似乎松了口气,那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半分。他拿起笔,动作流畅,毫不犹豫地在属于他的那几页末尾签下名字,龙飞凤舞,一如既往的潇洒。然后,他把笔递给我。那只他常用、价值不菲的签字笔,金属笔身冰凉。

我接过笔,没有看他。笔尖悬在纸上,那份白纸黑字宣告我婚姻终结、并附带一份补充协议(大意是出于“体面”和“补偿”,我自愿放弃分割他名下核心公司未来可能增值的股权)的冰冷文件上。签名栏那里,空着,等着我填上“林晚”两个字,为这七年画下句号。笔尖落下,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完。没有颤抖,异常平稳。写下的,仿佛只是别人的故事。

搁下笔的瞬间,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茫感兜头罩下,身体内部某个支撑了七年的轴心,无声地碎裂了。

离开餐厅时,梁庭生表现得像个无可挑剔的前任绅士。他提出送我,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表演性质的关怀:“晚晚,我送你回去?你现在……”

“不必了。”我打断他,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湖面,“我叫了车。” 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叫车软件的地图和预计到达时间。

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那个刺眼的称呼:【老公】。他几乎是立刻低头去看,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回复,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温柔,是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热切。他甚至忘了掩饰,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刚刚签完离婚协议的前妻。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餐厅厚重的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滑开,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浪和午后燥热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一辆白色的网约车恰好停在路边。

拉开车门坐进去,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司机问:“女士,地址是?”

“枫林苑。”我报出那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小区名字,声音干涩。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后视镜里,梁庭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餐厅华丽的门廊阴影里。他大概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去联系那个等着他好消息的“薇薇安”了吧?去策划他们的庆祝?庆祝他成功甩掉了一个不再新鲜、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旧人,庆祝他即将拥抱没有束缚的新生活,庆祝那份被我“自愿”放弃的、未来可能价值连城的股权份额,稳稳当当地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心口那块麻木的地方,终于传来一阵迟滞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

回到那个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家”,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须后水的清冽气息,还有我惯用的那款橙花味香薰蜡烛燃烧殆尽后的余味。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甜蜜假象。玄关鞋柜上,还并排摆着他的拖鞋和我的拖鞋,像一对沉默的、被遗弃的伴侣。

我没有开灯,任由傍晚灰蓝色的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流淌进来,将客厅里昂贵却冰冷的家具切割成模糊的轮廓。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我跌坐在客厅中央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四周熟悉的陈设——那盏他出差意大利带回来的水晶灯,墙上那幅我们蜜月时在托斯卡纳拍的照片,电视柜旁他收集的限量版汽车模型——此刻都扭曲变形,成了无声的嘲讽。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我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供奉着名为“梁庭生太太”的神像,把所有的才华、热情、自我,都当作祭品焚烧殆尽。祭坛上最终剩下的,只有这一纸冰冷的协议,和手机屏幕上那句“老公,她签字了吗?”的永恒截图。

眼泪终于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决堤。咸涩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斑点。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耻辱、被当作傻子般愚弄的痛楚,在这一刻,在这个只有四壁回响的空旷牢笼里,终于彻底爆发。

哭了多久?不知道。直到眼睛干涩刺痛,直到胸腔因为缺氧而阵阵发紧。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我扶着沙发,踉跄地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我需要一点光。摸索着走向酒柜,手指颤抖着拿出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玻璃杯,在昏暗的光线下荡漾着危险的光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条火线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短暂暖意。一杯又一杯,意识开始漂浮,那些尖锐的痛苦似乎被酒精暂时麻痹、钝化了。

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茶几上突兀地亮起,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不是电话,是信息提示音。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谁?梁庭生虚伪的关心?薇薇安耀武扬威的挑衅?还是那些可能已经嗅到风声、准备看热闹的“朋友”?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冲动,抓过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我眯起眼。不是梁庭生,也不是薇薇安。发信人显示:张律师。

心脏莫名地一紧。这个时候?

点开信息。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一张图片,和一行简短得近乎冷酷的文字:

【林女士,请重点留意补充协议附件三,第2.1.4条款的表述。‘基于乙方(即林晚女士)对甲方(梁庭生先生)名下核心资产(特指XX科技有限公司)未来经营状况及估值的不确定性及自愿放弃原则……’ 此条款表述存在极大模糊空间,易被解释为乙方放弃的‘未来增值’权益,涵盖范围极广,包括但不限于引入战略投资、并购重组、IPO上市等产生的所有股权价值增益。请务必慎重。另,梁先生今日急于完成协议签署,态度异常迫切,望您三思。此仅为个人职业提醒。】

图片是补充协议附件三第2.1.4条款的局部放大截图。那些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在手机屏幕幽冷的光线下,蜿蜒爬行。

XX科技有限公司……梁庭生这几年倾注了全部心血、四处融资路演、野心勃勃要冲击上市的那个科技公司。那份被我草草扫过一眼、因为信任和所谓的“体面”而打算签下的补充协议……放弃的不仅仅是“可能”的增值,而是囊括了所有“未来”的股权价值增益?IPO上市?

“砰!”

手中的玻璃杯脱力滑落,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琥珀色的酒液和锋利的玻璃碎片四散飞溅,有几片甚至溅到了我的脚踝上,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但这微不足道的痛感,远不及此刻心底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张律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包裹在“体面离婚”外衣下的毒瘤。梁庭生今天所有的温和、所有的“无奈”、所有催促签字的急切……都找到了最赤裸、最卑劣的注解!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恨意,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酒精和泪水的软弱。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噼啪作响,烧得血液都在沸腾。

我猛地站起身,赤脚踩过地上冰冷的酒液和玻璃渣,径直冲向书房!高跟鞋早就被我踢掉在玄关,光脚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书房厚重的实木书桌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那份刚刚签好的、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的离婚协议,连同那份致命的补充协议附件,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我一把将它们抓了出来,纸张在手中哗啦作响。

目光死死锁定在张律师指出的那个条款上——“基于乙方(即林晚女士)对甲方(梁庭生先生)名下核心资产(特指XX科技有限公司)未来经营状况及估值的不确定性及自愿放弃原则……”

“不确定性”?“自愿放弃”?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疯狂。原来如此!原来我林晚在他梁庭生眼里,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用七年青春精心饲养的、愚蠢透顶的猎物!他不仅要自由,还要榨干这猎物最后一点骨髓!用一份精心设计、字字陷阱的协议,彻底剥夺我分享他即将攀上顶峰的一切成果的权利!

愤怒像火山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烧得我指尖都在颤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双手猛地抓住那份补充协议的两端!用力!

“嘶啦——!”

清脆响亮的撕裂声,划破了书房死寂的空气,也像一把利刃,割断了那根名为“过去”的沉重锁链。雪白的纸张在手中扭曲、变形,被狂暴地撕扯成两半、四半、无数片……碎片如同被惊起的白色蝴蝶,又像是祭奠亡魂的纸钱,纷纷扬扬,飘散在书房昂贵的地毯上、书桌上、我的头发和肩膀上。

我站在这一片狼藉的纸屑雪中,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堆满书籍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而愤怒的巨人。

地上那些纸屑,每一片都写着“梁庭生”精心谋划的算计。胃里翻江倒海,那点威士忌带来的虚假暖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黏腻的恶心感。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温顺的影子,一个名为“梁太太”的漂亮摆设。我的设计稿被束之高阁,落满灰尘;我的灵感在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中消磨殆尽;我的名字,林晚,早已被“梁太太”这个光鲜的头衔所取代,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它曾经在校园设计展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为了什么?为了他一句“家里需要你”?为了他那句“晚晚,你是我最稳固的后方”?多么动听,多么具有欺骗性!稳固的后方……原来只是为了方便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冲锋陷阵,去攻城略地,去拥抱新欢,然后,在即将摘取最甜美的胜利果实时,一脚把失去价值的“后方”踢开,还要把她口袋里最后一块铜板都算计干净!

“呕……” 一阵剧烈的反胃袭来,我猛地捂住嘴,冲到书桌旁的垃圾桶边,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屈辱,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五脏六腑。

不行。不能这样。

我扶着书桌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目光扫过书房,扫过那些整齐排列的、代表着他成功和品味的书籍和摆件。最后,落在了角落一个蒙尘的、巨大的硬壳画筒上。那是我的东西。属于“林晚”的东西,而不是“梁太太”的遗物。

踉跄着走过去,拂开上面厚厚的灰尘。打开盖子,一股陈旧的纸张和颜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卷着一叠厚厚的画稿。最上面一张,是一幅色彩大胆、线条飞扬的服装设计草图——一条不对称剪裁的礼服裙,裙摆仿佛燃烧的火焰,又像是振翅欲飞的凤凰羽翼。右下角,签着一个飞扬的签名:Lin Wan。旁边标注着日期,是八年前。

指尖抚过那有些发黄、边缘微微卷起的纸张,抚过那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一丝陌生的线条。一股久违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顺着指尖猛地窜回心脏深处。

设计……

那个被我亲手埋葬的梦。那个曾经让我在深夜里兴奋得睡不着觉、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笔下的世界。

梁庭生想用一份协议夺走我应得的一切?想让我净身出户,然后抱着他的新欢和即将上市的财富逍遥快活?

做梦!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冰冷而坚硬,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被酒精和泪水浸泡过的软弱被瞬间蒸发。我抬起头,目光穿过书房的窗户,望向外面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又有新的东西在灰烬中燃烧起来,带着毁灭和重生的光芒。

他梁庭生以为这是一场完胜的掠夺?不。这只是一个开始。

属于林晚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的武器,从来就不是眼泪和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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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巴黎。

深秋的塞纳河畔带着料峭的寒意,但空气里弥漫的却是时尚界永不冷却的狂热因子。巴黎设计周的压轴大秀——全球新锐设计师大奖赛(Global Emerging Designers Award, GEDA)的颁奖典礼暨获奖作品展演,正在塞纳河左岸一座由古老银行改造而成的现代艺术中心内进行。巨大的玻璃穹顶下,璀璨的水晶灯将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却又巧妙地融入了建筑原本粗粝的混凝土结构,营造出一种冲突又和谐的未来感。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槟的微醺、昂贵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种名为“名利场”的独特荷尔蒙气息。

后台,此刻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模特们最后调整妆容的低语、工作人员戴着耳机用各种语言急促沟通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巨大的落地镜反射着忙碌的身影,一排排挂满华服的移动衣架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我的位置在最核心的区域。助手艾米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条由无数细碎水晶和哑光黑色羽毛拼接而成的肩饰,别在那件压轴礼服——涅槃(Phoenix Rising)的左肩上。这件耗费了我整整三个月心血的作品,此刻正穿在本次大赛的顶级开场模特安娜身上。它大胆地运用了不对称解构:一侧是利落的黑色西装廓形,线条冷硬如刀锋;另一侧则是从肩部倾泻而下的、由数千片手工染制的火红与鎏金色羽毛构成的裙摆,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展开的羽翼。强烈的视觉冲击,完美诠释着毁灭与新生的主题。

“林老师,完美!”艾米退后一步,看着镜中的整体效果,激动地低呼,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我微微点头,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处细节。指尖拂过那冰冷的水晶和柔软的羽毛,感受着它们在灯光下微妙的反差。三个月。九十多个日夜颠倒。从在满地狼藉的书房里捡起那张泛黄的旧稿,到联系旧友、租下郊区废弃的厂房改造成工作室,再到疯狂地画图、打版、挑选面料、与工匠一遍遍沟通工艺……靠变卖几件梁庭生送的、但从未真心喜欢过的珠宝首饰支撑着最初的运转。每一个熬红的眼眶,每一根被针扎破的手指,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自我怀疑,都在此刻化作了眼前这件作品的力量。

“林晚!” 后台入口处传来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唤。

我转过头。是大赛评委会主席之一,享誉全球的时尚教母玛蒂娜女士。她穿着标志性的利落吸烟装,银发一丝不苟,快步走来,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

“亲爱的!”她用法语热情地说,松开我后,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激动,“你的‘涅槃’…上帝啊,当它出现在评审室时,所有人都被那种力量击中了!不是美,是力量!毁灭与新生的力量!痛苦中迸发出的那种灼人的光芒!它征服了我们所有人!今晚,它注定是唯一的焦点!”她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准备好迎接属于你的时刻了吗,孩子?”

“谢谢您,玛蒂娜女士。”我回以微笑,声音平稳,“我一直准备着。”

是的,一直准备着。从七年前为了所谓的爱情放下画笔的那一刻起,我的灵魂深处,就从未停止过对这一刻的渴盼。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压抑怒气的骚动从后台入口处传来,粗暴地撕裂了后台的忙碌节奏。

“让开!我找林晚!”

一个熟悉到骨髓里的、此刻却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调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背景噪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割开了空气。

心脏猛地一跳。

我转过身。

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梁庭生就站在那里。

三个月不见,他依旧是人群中最扎眼的存在。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掌控感。脸色是骇人的铁青,额角青筋暴起,那双曾经含情脉脉、此刻却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他的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领带被扯得歪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极其危险的戾气。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惊愕、探究的目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几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浓重的酒气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侵略性。

“林晚!”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嘶哑,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他伸手指着我,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抖动着,“是你!果然是你!你他妈一直在算计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后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衣料的摩擦、模特的低语、工作人员的指令——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梁庭生粗重的喘息,和他那双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眼睛。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震惊、好奇、探究,如同无形的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

玛蒂娜女士皱紧了眉头,刚要开口,我轻轻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看着他,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正在上演拙劣闹剧的展品。他这副彻底撕下伪装的暴怒嘴脸,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晰地印证了张律师那晚的提醒是多么的一针见血。

“梁先生,”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的寂静,带着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疏离,“这里是后台,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有什么话,请等我结束工作后……”

“结束工作?!”梁庭生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到我身上,那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你他妈毁了我!还在这装模作样?!”

他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用力抖开,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那是一份法院的传票副本。上面清晰印着案由:股权确认及分割纠纷。原告:林晚。被告:梁庭生。

“股权分割?!”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那份补充协议被你撕了?!你竟然敢……你竟然敢去法院起诉我?!在我公司Pre-IPO最关键的时候!你知道这消息传出去,投资人会怎么想吗?!我的估值会跌多少?!林晚!你好毒的心肠!七年!我养了你七年!你他妈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在我最要命的时候捅我一刀?!”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无比英俊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狰狞可怖。

“回报?”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梁庭生,需要我提醒你吗?那份所谓的‘补充协议’,是你精心设计的陷阱。你利用我的信任和……愚蠢,试图让我在离婚时彻底放弃属于我的、与你共同打拼积累的财产权益,尤其是你公司未来的一切增值,包括IPO。那份协议,从一开始,就不具备真正的法律效力,因为它建立在欺诈和重大误解之上。它被撕毁,只是让它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垃圾桶。”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至于回报?”我向前逼近半步,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淬炼过的锋芒,“这七年,我的回报就是从一个有前途的设计师,变成一个被你圈养、为你打理家务、为你照顾长辈、最终被你像垃圾一样丢弃的保姆!我的回报就是看着你一边戴着婚戒扮演好丈夫,一边用安抚情人的短信羞辱我!我的回报,就是差点签下那份卖身契,让你和你那位薇薇安,踩着我的骨头去享受你们的光明未来!”

“你……”梁庭生被我骤然爆发的凌厉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眼神里除了愤怒,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被戳穿诡计后的狼狈和惊惶。

“我没有算计你,梁庭生。”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用法律允许的方式。你精心策划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你的贪婪和卑劣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贱人!”极度的羞怒和恐慌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扬起手,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朝着我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惊呼声在后台四起!

我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

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穿着黑色工装裤、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如同钢铁般横亘在我面前,精准地、死死地扣住了梁庭生即将落下的手腕!是负责后台安保的负责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黑人壮汉。

“先生!”安保负责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如同闷雷,“请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他身后,另外两名安保人员也迅速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梁庭生的手腕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被锁链困住的野兽,双目赤红地瞪着我,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林晚!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毁了我的IPO,毁了我的一切!我要你……”

他的咆哮被安保人员毫不客气地打断。两人一左一右,强硬地架起他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和怒骂,几乎是拖拽着将他往后台出口方向架去。梁庭生昂贵的西装被扯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地叫骂着,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厚重的门帘之外。

后台陷入一片短暂的、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同情,有震惊,有探究,也有纯粹的看热闹。

玛蒂娜女士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眼神带着无声的安抚和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烈情绪,对她,也对周围所有关注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准备开场吧。”

就在这时,前台隐约传来雷鸣般的掌声,以及主持人热情洋溢、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的声音:

“……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揭晓本届GEDA全球新锐设计师大奖赛的最高荣誉——金羽奖的获得者!她的作品‘涅槃(Phoenix Rising)’,以其震撼人心的力量、颠覆性的美学语言和对‘毁灭与新生’主题的极致诠释,征服了所有评委!她就是——”

主持人的声音故意拖长,制造着悬念。

后台的导播助理猛地冲了进来,对着对讲机大喊:“灯光!音响!模特准备!安娜!林老师!快!到入口!压轴!金羽奖!就是现在!灯光要打过来了!”

巨大的聚光灯束,如同神祇的目光,骤然穿透后台入口的帷幕缝隙,带着灼热的温度,精准地投射过来!瞬间将我和站在我身边、身着“涅槃”的顶级模特安娜笼罩在一片璀璨夺目的光晕之中!那件融合了冰冷锋芒与燃烧羽翼的礼服,在强光下爆发出惊心动魄的生命力!

前台主持人激动的声音透过音响,响彻整个空间:

“——来自中国的设计师,林晚(Lin Wan)女士!恭喜!”

“哗——!!!”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如同实质的海浪,排山倒海般从前方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后台!

强光刺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不是因为梁庭生带来的风暴余波,而是因为前方那属于我的、迟到了七年的荣耀时刻!血液在奔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艾米激动得满脸通红,将一个小小的、硬质的证书塞进我手里。那是金羽奖的获奖证书封面。

我握紧那微凉的、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硬壳。镁光灯炙烤着皮肤,前方是沸腾的声浪和无数的镜头。我挺直脊背,脸上所有的波澜瞬间被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光芒所取代。那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光。

踩着脚下后台坚硬的地板,我迎着那几乎令人目眩的强光,步伐稳定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过往七年的废墟之上,踏在那些被撕碎的协议纸屑之上,踏在梁庭生狼狈退场的咒骂之上。

厚重的帷幕在我面前缓缓向两边拉开。

光芒万丈的舞台,台下无数张仰望的、兴奋的面孔,闪烁成一片星河的镜头……世界在眼前豁然洞开。

我走到舞台中央,走到安娜身边。模特安娜身着“涅槃”,如同浴火重生的神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主持人热情地将话筒递给我。

我接过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没有刻意去寻找梁庭生是否还留在场内的某个角落。他此刻在哪里,是愤怒砸车还是借酒浇愁,都已与我无关。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正前方最耀眼的几台摄像机镜头上。那里,汇聚着来自全球时尚媒体的目光。

举起手中那本象征着最高荣誉的金羽奖证书,我将它稳稳地举高,让它沐浴在全场最亮的光芒之下。冰冷的硬壳封面反射着璀璨的光。

嘴唇靠近话筒,声音透过精良的音响设备,清晰地、平稳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响彻整个塞纳河畔的艺术圣殿:

“感谢评委会的认可。感谢所有支持我走到这里的人。” 我的目光沉静如水,掠过台下无数张面孔,“最后,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

台下瞬间安静了几分,带着好奇。

我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感谢我的前夫。”

台下传来一片压抑不住的、惊讶的吸气声。

我微微扬起下巴,迎着那些闪烁的镁光灯,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仿佛淬炼了世间所有火焰与寒冰的弧度:

“感谢他用整整七年的婚姻,教会我一件无比珍贵的事情——”

我停顿了半秒,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振聋发聩的力量,清晰地穿透每一个角落:

“——爱情或许会过期,但才华,永远保值!”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

紧接着,如同海啸冲破堤坝!

“哗——!!!!!!!”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彻底爆发!如同最狂野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震耳欲聋,经久不息!无数镜头疯狂闪烁,捕捉着舞台上那个手举金羽奖、身着简洁黑色设计感连体裤、眼神明亮如星、仿佛浴火重生的东方女子。

强光之下,我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曾经束缚着我的枷锁——名为婚姻,名为牺牲,名为背叛,名为算计的枷锁——在脚下这片属于才华和梦想的圣殿之上,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前方,光芒万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