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丑妻（92）

第二天清晨，柳玉真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了，她蹑手蹑脚洗漱完毕，在柳玉婵和董有成酣睡中做好饭。等到一切就绪，她小心翼翼出了门，直奔左老师家。这是初春天气，寒冷逐渐消退了。不过，在艳阳高照前，依然凉意袭人。因为距离左老师家充其量两站路，所以柳玉真没坐公交，而是健步如飞向前走去。几分钟后，她已经到了左老师家门口。柳玉真知道，左老师应该一早就出差了，只有老太太在家等着她做饭。

柳玉真敲了门，不大一会儿，老太太开了门，笑着道，小柳过来了？柳玉真回答道，嗯，过来了。老太太继续说道，你只管去厨房忙吧，我在屋看完书，千万记住，没重要的事，不要打扰我。老太太说完，没有等柳玉真回答，直接回了屋，顺手关紧了屋门。柳玉真心想，或许文化人都这样吧，都已经白发苍苍了，还那么爱读书。柳玉真想着回了厨房。左老师也是干净人，不仅屋里窗明几净，厨房的用具都刷的挺干净，然后摆放的整整齐齐。柳玉真本来想问问老太太喝什么汤的，可是她又担心打扰老太太读书，她查看下厨房。发现有小米和南瓜，于是她就想，干脆烧小米南瓜粥吧。

到七点半，柳玉真已经烧好饭了，同时热了馒头，炒了两个家常菜，一个是酸辣土豆丝，一个炒白菜。她把饭菜摆好，没到上去喊老太太，老太太自个摸过来了。柳玉真突然想起左老师的话，这才发现老太太的时间安排确实有严格的规律。安太太坐下，向柳玉真招招手，说道，小柳，坐这咱俩一起吃。柳玉真有些拘谨，但还是坐下来，她问道，奶奶，左老师几点出差了。老太太说道，她出发早，我起床时候她都走了。柳玉真问道，对了，奶奶，要不我明天早点过来给你穿衣服吧？老太太笑着道，不用，不用，我就刚开始那个月，大夫交代不让乱动胳膊，我现在右手完全可以穿衣服了，我的左手也能动的，我之所以吊着，是不让乱动。

老太太说着，很快发现炒白菜里面只有叶子，于是纳闷道，小柳，白菜帮子呢？柳玉真笑着道，放冰箱了，留着下午做醋熘白菜。听到这，老太太笑着道，我以为你扔了呢？那就太可惜了。前几年困难的时候，我们都是去菜市场捡白菜帮子。柳玉真忍不住纳闷道，奶奶，不会吧，市里有这么艰苦吗？老太太笑着道，市里跟乡下不一样，乡下有地，随便种点都够全家吃了，市里就不同了，哪怕是白菜帮子，你不花钱也弄不到。前几年我们条件艰苦，又爱面子，只能大清早包裹的严严实实去捡白菜帮子，又唯恐别人认出来。

柳玉真一时无语，因为她想象不到老太太说的艰难，在村里，有些人嫌弃白菜帮子，有的人直接扔掉，有的人剁碎了喂鸡。老太太慢慢喝着汤，吃着炒菜，赞不绝口，直夸柳玉真菜炒的好，汤熬的好。柳玉真笑着道，我们家人多，众口难调，所以我从小做饭就迎合大家的口味。

老太太兴致很浓，边吃边问柳玉真家里的情况，柳玉真诚实，毫不隐瞒全说了。老太太感慨道，以前国家没搞计划生育，孩子都是挺多的，恁爹恁娘养活你们五个不容易，你们几个要好好孝顺他们才行。柳玉真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奶奶，我听说你有俩儿子咧，你怎么全部让他们出国了呢？俗话说，养儿防老。老太太笑着道，小柳啊，你这是传统观念，我不这么认为。人生能有几回搏啊，人这辈子也就是几十年的事，不要给自己留遗憾，该折腾时候就要折腾，他们大学毕业后，都向往国外，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牵绊，于是彻底放手，让他们追逐梦想了。

说到这，老太太叹息道，小柳，咱们女人最大悲哀是什么，你知道吗？柳玉真摇摇头，老太太说道，那就是一股脑生五六个孩子，然后为他们操心操肺大半辈子，而很少为自己活。有人说母爱伟大，可是伟大这两个字背后有多少辛酸了。老太太的话，对柳玉真来说，犹如醍醐灌顶。柳玉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哲理的话。人生能有几回搏？她在顾庄想过这个吗？没有，她整天想的只是种庄稼，收庄稼，天天吃啥。或许是柳玉真的坦诚打动了老太太，她对柳玉真敞开心扉说了这么多。柳玉真突然问道，奶奶，你这么通透，应该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吗？

老太太放下筷子，苦笑道，谁这辈子没有遗憾呢？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因为爱面子，错失了爱情，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光匆匆，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们俩口子挨批斗，我还能扛着，谁知老左受不了，婆婆妈妈，哭哭啼啼。我明确告诉他，作为一个男人，要么顶天立地，轰轰烈烈，卧薪尝胆，要么去死。结果，他当天打扫完厕所就自杀了。唉，这就是命啊，我这辈子是完了，我不想让孩子们遗憾，他们想咋折腾都行，至少老了不后悔。就像我那闺女，她离了婚不想再嫁，不嫁就不嫁吧，只要她开心就行，我就甭强奸她的意志了。

说到这，老太太顿了顿，然后问，对了，小柳，你在家好好的，来市里打工吗？其实打工也好，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所谓的路往往都是在摸索中被发现的。柳玉真没有隐瞒，向老太太坦诚相告。老太太感慨道，唉，这就是命啊，你是想要孩子，却久久不能怀孕，我的小儿子两口是能生却坚持不生，四十多了，孩子没有，净养了一群猫和狗。柳玉真愣道，那是咋回事？老太太轻描淡写道，我儿媳妇是德国人，身体挺健康的，结果她跟我儿子搞起了丁克。柳玉真问道，丁克啥意思？老太太笑着道，丁克就是不要孩子，坚持过二人世界。

柳玉真忍不住说道，两口子不要孩子能行？那谁来延续香火啊？万一老了咋办？奶奶，你肯定要管啊？老太太笑着道，这是他们的选择，我才懒得干预呢！像延续香火的事，小柳，我问你。你记得你曾祖吗？柳玉真摇摇头道，他死的早，我没见过，肯定不认识。老太太继续道，那么你曾祖往上几代呢？

柳玉真笑着道，更不认识了，我就知道俺爷俺奶，他们身体还棒着咧。老太太笑着道，小柳，我们连祖先都不清楚，要延续什么香火呢？可见自古以来，大家都陷入了误区。人这辈子很短暂，过好自己就行了，甭操那么大的心。几千年以来，中国从不缺绝户头，可人口越来越多，多了谁少了谁都一样。你可以问问，有几个人能说出曾祖父的经历？柳玉真想想，回答道，我估计大多人都不知道。老太太说道，除非祖上出了大人物，才会被记得，作为普通老百姓，有必要延续香火吗？又不像当皇帝的，有江山需要继承。至于养老更简单了，各国都有养老机构，只要出钱，他们对你比对亲爹亲娘还要好。

柳玉真真长见识了，她没想到老太太这么睿智和通透。老太太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小柳，既然你看病来了，肯定是想生孩子，请你记住我的话，不要生太多孩子，要把自己活得精彩，不要当孩子的奴隶。柳玉真点点头，这时，老太太似是发觉说话多了，赶紧道，小柳，赶紧吃，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呢。老太太匆匆吃完回屋了，柳玉真刷了碗筷，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急忙向医院赶，好在她今天只是输两瓶液体，一个多小时可结束了。中午，老太太想吃米饭，柳玉真蒸了大米。吃了中午饭，老太太让柳玉真躺这休息会儿。柳玉真觉得不方便，还是回去了。

因为下午还要打扫卫生，柳玉真三点就来了，尽管地面很干净，但柳玉真依然拖了一遍，有了早上的深谈，老太太挺喜欢柳玉真的，在旁边说了许多话。柳玉真出于好奇，问了老太太两个问题，第一个，您都退休了，干嘛还抱着书本不放，难道不累吗？老太太笑着道，习惯了，在书里我能寻找到快乐和寄托。第二个，您的两个儿子在国外，您不想他们吗？他们不想您吗？老太太回答道，前几年我去那边住过，不是他们对我不好，是我接受不了那边的文化。落叶归根是有道理的，人的年纪大了，往往喜欢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打交道。

柳玉真打扫老太太房间时，看见了她的几件内衣，于是打扫完卫生，又给她手洗内衣。老太太说道，你的服务里没有洗衣服，放那吧，等俺闺女来了再洗。柳玉真笑着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用等左老师了，都是绝举收之劳的事。柳玉真不仅把老太太的内衣洗了，又把鞋柜里左老师的两双鞋刷了。

柳玉真的勤快，坦诚和善良，很快征服了老太太，通过跟老太太聊天，柳玉真明白了很多道理。悄然间，一个礼拜过去了，左老师回来了，柳玉真把五十七块钱递给她，说道，这是剩下的卖钱菜，具体买的什么菜我都对奶奶说了。左老师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农村人一般都爱占小便宜，她以为柳玉真会把这钱黑了，却没想到她这么实在。左老师笑着道，这钱算是你跑腿了，不用给我了。柳玉真认真道，一码归一码，钱我不能要。左老师只好把钱收下了，她悄悄地问她母亲，柳玉真服务怎么样？

老太太毫不隐瞒，把事情都说了，大夸特夸柳玉真。左老师给柳玉真结算工资的时候，特意多给了二百。柳玉真见是五百五，马上抽出二百递给左老师，说道，给多了，咱说好的，一天五十。左老师笑着道，小柳，这二百是奖励你的，有些活不在服务的范围内，你都干了。柳玉真说道，那些都是举手之劳，不用给钱。左老师忍不住一阵感动，心说，这个柳玉真也太实在了，她执意不接钱，说道，小柳啊，你记住，这个钱不是我们施舍你的，而是你应得的，我们绝对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柳玉真收了钱很感慨，心说，人不要怕吃亏，有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她干的只是举手之劳的活，却多了二百块钱。不要小看这二百块钱，它可以买四百多斤小麦咧。同时，柳玉真的治疗也进入了尾声，再进行输卵管通液术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这天她做了检查，然后去找郭大夫，郭大夫看了后，笑着道，基本好了，可以正常排卵了，你明天输完液体，以后就不用来了。那一刻，柳玉真险些喜极而泣，两个多月来，她离乡背井图了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回家路上，柳玉真路过卤肉店，她特意买了四个肉菜，到家又炒了两个菜。柳玉婵和董有成回来后，柳玉婵见桌上十分丰盛，不由惊讶道，姐，今天啥日子啊，你这么奢侈。

柳玉真笑着道，玉婵，今天郭大夫告诉我，我的病好了。柳玉婵听了，也很高兴，一下子抱住柳玉真，说道，姐，必须庆祝，咱们还要喝一杯。当天晚上，柳玉真没敢喝酒，但是喝了不少水，倒是柳玉婵和董有成喝了不少酒。期间，柳玉婵笑着道，姐，我告诉你件事，我跟有成商量了，我们准备五一结婚。柳玉真不由愣道，这么快，有成家里准备了吗？柳玉婵笑着道，准备啥？我们平常都在这，家里整的也没有用。姐，对你说吧，我们不想太麻烦，我们要旅游结婚。柳玉真忍不住愣道，旅游结婚？柳玉婵笑着道，咋，姐，不中啊，我觉得挺好的啊。

柳玉真问道，那家里咋办？亲戚朋友咋办？董有成说道，姐，我跟玉婵商量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待两次客，老家待亲戚朋友，这边待同事。柳玉真问道，照你们这么说，也不用找人看日子了？柳玉婵笑着道，姐，看啥日子啊？都啥年代了，谁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以前不都喜欢看日子吗？那不照样有离婚的，丧偶的吗？柳玉真赶紧打断柳玉婵，说道，玉婵，甭说不吉利话，我同意你们的决定，但是有一点，必须提前对家人说一声，省得他们猝不及防。

两天后，柳玉真要回家了，柳玉婵给她买了几兜东西。柳玉真不要，可柳玉婵硬塞。班车缓缓地出发了，柳玉真看着窗外的景色感慨万千。她记得来的时候，树枝光秃秃的，麦苗刚埋了脚踝，而如今树上枝叶青青，麦苗遮挡着了膝盖。再想想这两个月来遇到的人和事，简直想做了个梦，那些所见所闻都深深地烙在记忆里。想着马上要到家了，柳玉真万分激动，这两个多月，村里有没有变化？大志看见自己突然回来，会不会疯狂地把自己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