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带一家4口海南游,唯独落下老母亲,等假期结束回家一看崩溃

发布时间:2025-08-05 10:20  浏览量:1

她不是不想一起去海南。

她只是听见了儿媳在厨房里那句低声嘀咕:

“老太太跟着去能干嘛?还得伺候她,累。”

于是,她笑着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在家待几天,挺好。”

出发那天,她五点起床,煮了早餐,把孩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往孙女书包里塞了两包话梅。

“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天别太热了,记得喝水。”

那天,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下楼,风吹着她的白发,背影很瘦,也很安静。

只是他们没想到——

这趟旅程回来,家里的一切,都会变了模样。

01

陈雪梅是村里出了名的苦命人。

她生得瘦小,骨头细,脸上永远风吹日晒的皱纹,五十岁的人看着像六十。邻居们提起她,总是摇头叹气:“这女人一辈子没歇过。”

她十九岁嫁给林守义,那时候丈夫年轻肯干,虽然家里穷点,但起码过得安稳。

可天不长眼,林守义在她三十岁那年出车祸——开着村里的三轮车外出收废品,半路撞上了翻坡的大货,被碾得血肉模糊,只剩半只鞋和一张罚单。

陈雪梅傻了整整三天,躲在屋里一口饭没吃。那年,儿子林建国刚满六岁,刚刚会写自己的名字。

家里没了顶梁柱,没田、没地、没手艺,陈雪梅几乎是拽着自己从绝望里爬出来的。她不会种地,也不会做针线,只能听信村里人一句话:进城打工,刷厕所,来钱快。

她每天凌晨四点出门,搭村头的破旧中巴,进县城做保洁工。

刚开始在一个饭店打工,早晚刷两个班的厕所。油腻腻的蹲位、苍蝇乱飞、隔间里常常还有没冲干净的粪水。

有人看不下去问她:“陈嫂啊,你咋就干这种活?”

她只笑笑,憨憨地回一句:“只要孩子能好好读书,妈啥都不怕脏。”

她是真的拼。

有一年冬天,县里下雪,路滑摔了尾骨,医生让她休息十天,她贴了几片膏药,第二天照常拎着铁桶去了饭店。老板问她咋还来,她拽了拽裤腿,露出肿成馒头的膝盖:“请假一天扣三十,我儿子还要交补课费呢。”

那时候的林建国不太懂事,总觉得母亲太土、太苦、太寒碜。他穿着补丁衣服去上学,同学笑话他“妈是刷厕所的”,他回家闹过一次:“你别去了行不行?丢不丢人!”

陈雪梅那晚没吭声。

她只是偷偷在灶台后面哭了一阵,然后第二天更早地出门了。她心里有个信念:哪怕儿子现在不懂,但只要他有出息,哪怕一辈子刷厕所也值得。

就这样一干就是十多年。她从最开始的饭店,换到大商场,再到写字楼,工资一点点涨,从五百到八百到一千五,最后做到保洁领班,管着一栋楼的十几个清洁工。

这些年她几乎没为自己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冬天的大衣是旧的,鞋是修了三次的。她从不化妆,不吃零食,牙疼了自己用盐水漱口忍过去。

唯一花过的大钱,是给林建国交学费。

高中那年她实在交不起学费,托人跟校长讲了两次情,还拿着一摞她的工作证明去申请贫困补助。校长看她满手冻疮,说了一句:“你儿子成绩不错,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她回家那晚给儿子炖了一锅鸡,那是她整整一个月没吃过的荤腥。

“妈,咱们哪来的鸡?”林建国问。

她笑着说:“人家写字楼老板送的。”其实是她攒了好久在菜市场快收摊的时候花十块买来的冰鸡腿,一口气炖了整锅。

儿子上了大学,她松了一口气。

有亲戚来家里串门,说她苦尽甘来了,她还在那笑:“就盼着他能找个好姑娘成家,妈这辈子就值了。”

后来林建国找了对象,是城里一家医院做护士的姑娘。姑娘长得好,人也挺礼貌,就是话少,对这个“扫厕所的婆婆”从头到尾都礼貌又疏离。

但陈雪梅不计较。

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手头没钱。

她二话不说,把自己二十年扫厕所积下的十三万八千块存折递了过去。那钱原本是她准备老了住敬老院的。

“拿去吧,盖婚房的钱妈来出。”

结婚那天,她穿了一件旧红毛衣,是她自己缝的,袖口洗得泛白。她坐在台下,笑得满脸褶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家建国出息喽。”

她真以为,熬到这一天,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她不知道——

她最苦的日子,还在后面。

她这一生最孤独、最心寒、最彻底被边缘的那三年,才刚刚开始……

02

那年冬天刚过,陈雪梅回到了老家。

她年纪大了,腿也不好,再也刷不动厕所了。一个人在村口租了间旧屋,靠着每月几百块的低保和种菜自给,日子虽然清苦,但她觉得终于可以歇歇了。

她早上种菜,下午晒太阳,唯一的乐趣是每个月视频里能看到孙女林可馨,穿着小裙子在屋里跳来跳去,甜甜地喊她“奶奶~”。

她常常会坐在屋门口跟邻居吹风,一说起儿子就满脸骄傲:“我家建国有出息,城里买了房,娶了护士媳妇,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孙女。”

邻居问:“那你咋不去住他那儿享福?”

陈雪梅笑着摇头:“他们过日子也紧张,我在这住着挺好。”

直到那天,林建国打来了电话。

“妈……语彤怀二胎了,现在反应挺大,带孩子也不方便……要不你来帮帮忙?”

电话那头有点犹豫,但那句“妈”喊得诚恳。

陈雪梅没想太久。

“行,我明天就收拾。”

她把种了一半的菜交给邻居照看,锁了门,带上仅有的几个行李,又一次拎着蛇皮袋坐上了往城里的班车。

她想着这次去,也许能帮孩子们轻松一点,也许能多陪陪可馨,也许——还能再融入这个家。

到了之后,儿媳冯语彤站在门口,肚子已经显怀,脸色有些憔悴。

“妈,辛苦您了。”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淡淡的。

陈雪梅没多计较,拎着袋子就进门开始干活。

她第一天就把家里厨房清理了一遍,第二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包了猪肉小馄饨。她记得孙女喜欢吃香的,儿子爱蘸醋,儿媳不能吃油腻,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冯语彤看着热气腾腾的桌子,没说什么,只低声说了句:“以后别起太早,动静大。”

“好,我轻点。”

这次“帮忙”,几乎从第一天开始,就变成了“干活”。

白天带孙女上学、接送、做饭、买菜、擦地、洗衣服,还要照顾冯语彤的情绪。

怀孕后期的冯语彤情绪很不稳定,有天晚上突然哭着说腰疼,陈雪梅赶忙起夜去热毛巾给她敷。第二天又因为没洗好她的一件小外套,冯语彤阴着脸半天没说话。

林建国回家后,陈雪梅本想解释,但看到儿子眼里夹着的疲惫和无奈,她没说出口,只闷声做了一桌饭。

饭桌上,冯语彤吃了两口又放下筷子。

“妈,下次鱼别煎太老,我现在牙口不好。”

“好,我下次多放点水。”

陈雪梅说完,低头继续扒拉饭。桌下她的脚已经肿了,两天前去楼下倒垃圾崴了一下,至今还有点痛。但她怕说了儿媳嫌麻烦,咬牙忍着。

邻居阿姨有一次在小区花坛碰见她,惊讶:“哟,陈姐,你怎么又来照顾他们啦?”

她笑着摆摆手:“我儿媳妇肚子大了嘛,一个人忙不过来。建国喊我来帮把手……他这孩子,从小就孝顺。”

她说这话时,脸上是真诚的。

哪怕这几天做得累,晚上睡得浅,她还是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还是在“家里”的。

那天晚上,她在阳台晒衣服,听到屋里传来冯语彤低声和林建国说话:

“你妈这么早起床,吵得我都没睡好……”

“她不是故意的。”

“你站她那边是吧?那以后月子你照顾我!”

“不是……她年纪大了,不懂事,你别计较。”

陈雪梅躲在阳台门后,手里握着那件还没拧干的T恤,眼睛怔怔的。

她忽然有些听不懂儿子那句话的意思:“年纪大了,不懂事。”

但她还是轻轻关上阳台门,把衣服晾在角落。

第二天清早,她依旧五点半起床,磨豆浆、和面、炒蛋、熬粥,灶台边的光照下来,照着她满头银丝。

她以为,再坚持坚持,等小孙子出生,情况就会好转一些。

她不知道——

等来的,是另一场更加深的冷淡和推拒。

03

小孙子出生那天,林家一片喜气。

林建国请假陪产,冯语彤住的是市里最贵的妇产医院,单人病房、月子餐精致,连护士说话都轻声细语。

只有陈雪梅,来来回回穿梭在医院和家之间,一天要上下跑六七趟,接送孙女、洗婴儿衣服、做饭、熬汤,还得去超市采购冯语彤指定的“有机水果”。

冯语彤的脾气越来越大,坐月子期间动不动就发火。

“妈,这汤你是不是忘了放姜?我跟你说了我体寒不能少姜!”

“不是,我放了的……”陈雪梅手忙脚乱地去厨房翻锅盖,“你不信我再去切点多煮一会儿……”

“你每次都说放了,到底有没有放!我都喝出胃口了!”冯语彤把碗重重放回餐盘,脸色铁青。

林建国在旁边愣了一下,低声说:“妈,你下次注意点吧。”

陈雪梅低下头,小声说:“好……我记住。”

她的手在围裙下死死拽着,手指关节隐隐泛白。

月子期过后,冯语彤一边恢复一边开始把情绪“转移”——对陈雪梅的嫌弃愈发明显。

“妈,您是不是又用手洗他的尿布了?”

“洗衣机一时没开……我就顺手搓了几下。”

“您能别老用手洗吗?细菌那么多您不知道?要是孩子拉肚子怎么办?”

陈雪梅张了张嘴,没吭声。

那天晚上,孙女林可馨生病发烧,陈雪梅一夜未睡,一边给小孙子喂奶粉,一边给大孙女擦身体、喂药。凌晨三点她趴在床边迷糊了一会儿,被冯语彤一声尖叫吵醒:

“小宝吐奶了!妈你干嘛呢?”

她吓得一哆嗦赶紧跑过来抱起小孙子,拍背、擦嘴,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眼皮打架……”

冯语彤眼圈发红:“妈,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你要是也帮不上,那我一个人怎么带两个娃?”

林建国从房间里出来,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妈,你得多上点心。”

她想解释,又咽了回去。

那晚,她独自一人蹲在阳台,抱着洗好还没晾的衣服发呆,整整坐了一小时。

第二天,她终于开口了:

“建国,妈想回乡下了。”

林建国一愣,脱口而出:“你走了,那两个孩子谁管?”

“我……不是说不帮……”她吞吞吐吐,“就是想回去看看屋子,毕竟老家也空了这么久……”

“语彤刚刚恢复,要工作了,小宝才满月,可馨你也知道性格闹腾,妈,我是真忙不过来。”

林建国苦笑着,“您就别添乱了,等小宝上幼儿园再说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她噎住了。

她想过儿子会挽留,但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添乱”。

她没说话,默默回房。那晚,她一夜没合眼。

又是一年过去。

日子越来越像一根绷紧的弦,每天只要空气稍有波动,就能听见争吵。

“妈你做饭能不能别那么重油?我都胖十斤了!”

“妈你别老打扫地板,刚拖完孩子又滑倒!”

“妈,别老插嘴,可馨的学习我自有安排……”

有一天她烧饭时锅糊了,一锅红薯粥底部焦了些。

冯语彤端起碗,眉头皱起:“妈,这个能吃吗?你现在是没味觉了吗?”

林建国那天也烦了,低声说:“妈你是不是老了,做啥事都出错?”

陈雪梅那一瞬间心里“咯噔”一声——她这辈子头一次听儿子用“出错”形容她。

晚饭后,她站在阳台晾衣服,无意听到书房门虚掩,冯语彤压着嗓子对可馨说话:

“你以后不要太粘奶奶了,听见没?”

“为啥呀?”小女孩声音很小,“奶奶对我很好。”

“她有些观念老了,小宝还小,你要懂事些,别老让她影响你。”

“可奶奶陪我写作业,给我讲故事……”

“行了,听话!”

啪——阳台的晾衣杆被陈雪梅碰落了一截,发出“咚”的一声。

屋里顿时一静。

她装作没听见,弯腰捡起衣杆,一声不吭地继续晾衣服。

但那一夜,她眼睛红了一整晚。

那天晚上她悄悄收拾了两个包,把自己那件旧羊毛衫叠好放进行李箱。她不想再打扰这个家。

但第二天早上,她站在厨房门口,终究没说出口。

她看着坐在桌前的林可馨,正跟弟弟抢小蛋糕,笑得那么甜。

她咽下一口气,把那只行李箱重新塞进床底。

她知道,她不是舍不得走,而是舍不得孙女叫她一声“奶奶”。

她也知道,只要她还在家一天,这个“保姆”的身份就一天摘不掉。

04

第三年春节刚过,林建国工作上拿了个项目奖金,三万元整。

他一进门就把喜讯宣布出来,冯语彤一边拍手一边笑:“说好了要犒劳自己,这次一定得出去转一圈。”

“去哪?”林建国问。

冯语彤早就有了主意:“去海南吧!天气暖,阳光足,三亚、海口、陵水、蜈支洲……我早就想带孩子们去看看海了。”

“我请个年假,咱一家四口好好放松放松。”

“行!”林建国一口答应,儿女也在旁边拍手欢呼,两个孩子都在喊着“我要玩沙子”“我要吃椰子”。

氛围热闹极了。

但等冯语彤把行李清单列了一大页,正盘算着泳衣和防晒霜怎么打包的时候,林建国突然问了一句:“要不要……带我妈也一起?”

冯语彤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住:“你妈?”

她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压低声音道:“她坐不住飞机的,走一段就喘气。那边又热、又晒、吃的全是海鲜,她血压也高。”

林建国沉默。

冯语彤靠近他:“你不是说要让她休息吗?这趟我们去海边,可不是照顾她去的。你真想带她?那你就别想轻松。”

说完,她低声又补了一句:“而且……她去了,我们拍照都不方便。”

林建国没再坚持,叹了口气。

而这些话,全都被厨房里那个正洗碗的女人听见了。

厨房门没关,她本来也没想偷听。

可那一句一句,全像刀子,一点点扎进她的耳朵里。

水盆里的泡沫泛着光,陈雪梅的手在水中颤抖着,骨节分明的指头冻得发红,洗盘子的声音慢了下来。

她没哭,只是把最后一个碗洗干净,擦干,然后走回自己屋,把洗衣篮提走了。

晚上吃饭时,陈雪梅像没事人一样坐上桌,给孩子夹菜,给小孙子喂饭。

吃到一半,她轻声说了一句:“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玩。”

冯语彤赶紧接话:“妈,您真的不去?那可是海南诶,海水蓝得跟画一样。”

“我腿不好,晒太阳也头晕。去了也麻烦你们。”她低着头搅着汤。

林建国看着母亲的侧脸,眼里浮现一丝复杂。

“您一个人在家行吗?”

“行,钥匙我留着,米面都有。小区保安也认识我。”

那顿饭吃得沉默,孩子们咬着鸡翅咯吱作响,大人却心事各异。

出发那天,陈雪梅起得比谁都早。

天还没亮,她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

她没像往年那样做一桌饭,她只是把每个人的行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在两个孙子的旅行包里分别塞进了几样东西——可馨爱吃的草莓牛轧糖、泽泽爱玩的纸风车,还有她亲手缝的一个布制眼罩,用旧布料做的,但洗得干干净净。

她没说这是她放的。

她只是提着热水壶,帮两个孩子泡好牛奶,又把林建国的登机身份证夹进了行李夹层。

等所有人出门,她一手扶着门,一手在围裙上抹着水珠。

“妈,降压药记得吃啊,早饭别忘了。”

“我都记得。你们……照顾好孩子。”

“咱妈还真是省心。”冯语彤把墨镜戴上,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孩子们还回头喊:“奶奶再见——我给你捡漂亮贝壳回来!”

陈雪梅笑着挥手:“好,奶奶等你们。”

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楼道安静下来,她慢慢关上门。

咔哒一声,门锁转下的声音在空屋子里格外响亮。

她回头,看了一圈屋子——厨房整洁、阳台晒着昨晚洗好的被单,客厅地板一尘不染。她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下午从窗户望出去,小区正中央的广场上有几个跳舞的老人,乐曲是《敢问路在何方》。

她忽然觉得那音乐好吵。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水杯出了神。

与此同时,三千公里外的海南海口。

冯语彤正站在海边拍照。

她穿着吊带长裙、戴着墨镜、嘴唇涂得鲜红,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岸。

林建国举着手机:“好了,快晒死了。”

“我发朋友圈,你等等!”

孩子们在海边疯跑,林可馨捧着一堆贝壳跑来跑去,大喊:“爸爸!快看我捡到星星啦!”

林建国笑着说:“真棒,回去给奶奶看。”

冯语彤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当她能懂这些。”

夜晚回酒店,江景套房灯火通明,孩子在大床上跳来跳去,冯语彤一边卸妆一边刷着朋友圈点赞。

她兴奋地喊:“刚发的照片,10分钟点赞破百!”

“你那裙子确实好看。”林建国在阳台点烟,望着夜色下的大海,心里莫名浮现母亲关门的身影。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

却不知道,在那片寂静的客厅里,那位老母亲已经看了他头像亮灭两次,始终没按下通话键。

她怕——

怕自己开口的第一句,就破坏了他们“正在拥有的快乐”。

05

一周过去了,林建国一家人在海南玩得不亦乐乎,照片刷了几遍朋友圈,评论和点赞不断地涌来。

冯语彤带着儿女四处游玩,海滩上、酒店里,孩子们在沙滩上玩水、捡贝壳,嬉笑声和海浪声交织成了他们每一天的背景音。

而在这三千公里外,陈雪梅独自一人留在家中,消磨着空荡荡的日子。

她没有去打扫卫生,也没看电视。厨房依旧整洁,窗台上栽种的那些绿植,每天都需要浇水,成了她唯一的“责任”。

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得地板上一片斑驳。陈雪梅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朝阳台望去。外面没有风,只有一群年轻人正嘻嘻哈哈地玩着飞盘,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她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

没有人会打电话问候她。没有人提醒她吃饭,也没有人会问她身体还好吗。她习惯了这种孤独,尽管它一次又一次让她痛苦得无法承受。

她把眼神转向窗外,突然看到楼下的大街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邻居李大妈,手里提着菜篮子,边走边和别人聊着天。她在阳台上挥了挥手,但李大妈并没有看到她。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了。

陈雪梅急忙去拿,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她愣了一下,心跳猛地加速。她以为是儿子给她打来的。

按下接听键时,才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是陈雪梅女士吗?我们是您孩子所在学校的财务部门,打电话是关于……”

那一刻,陈雪梅的心情完全沉下来。她挂了电话,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开始默默地清理她的毛衣袖口。

时间像被慢慢拖延,夕阳落下时,她已经完成了简单的家务,坐在厨房门口发呆。

又一天下来,她照常做晚饭,做着一个人能吃完的量,慢慢地吃完。

这一切,好像她从来都只是一个背景板。她的存在就像这个家里的一只椅子,没人注意它,没人知道它的疼痛,没人愿意去感受它的温度。

第二天,她决定主动打电话给儿子。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屏幕亮起,她看着“林建国”三个字,心中却犹豫不决。

她盯着电话显示的时间,心脏不停地跳动。她想,儿子该不会还在海边吧,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应该在和语彤享受这段难得的假期。

电话接通了,然而并没有传来儿子的声音。电话那头,是冯语彤的冷漠回应:“妈,我正在忙,等会再打。”

电话挂断的瞬间,陈雪梅的心仿佛被一块重石压住。她盯着手机屏幕,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

她没有立刻打回去,也没有再打第二次。她把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望着那部显示着“已挂断”的屏幕,沉默了好久。

她知道,不是电话挂断了她的世界,而是她的存在,被挂断了。

每次她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心里充满了希望,但每次挂断后,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被需要。

然而,她再也不敢打第二次电话了,因为她知道——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人会主动为她停下脚步。

第四天的早晨,陈雪梅坐在阳台上看着下面的世界,心里空落落的。

楼下的咖啡店今天很热闹,几个年轻人坐在外面晒太阳,喝着饮料,偶尔发出几声大笑。她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酸涩。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窗台,回想着儿子小时候的模样。那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跑到她面前喊:“妈,今天我又考了第一!”

她紧紧握住窗台的边缘,深吸一口气,决定给儿子再打一次电话。

她没有再犹豫,直接拨打了出去。

铃声响了好久,终于传来了一声接听:“妈,你怎么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口:“建国,你们最近都忙吧?还好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儿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倦:“挺好的,妈,你不用担心,等会我再回给你打电话。”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好,你忙吧。”

她放下电话,再次看向窗外的风景。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不再拨打这个电话。

她轻轻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任凭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热闹,她依然孤身一人。

05

海南的行程结束那天,一家人拖着满满几大袋纪念品和特产,在机场等候登机。

冯语彤正坐在登机口一侧的休息椅上,拿着手机挑选照片,准备回去发一波朋友圈:“这趟太值了,风景好,服务好,关键是照片拍得好。”

林建国看着时间差不多,打开手机通讯录,拨给了母亲。

“妈,咱们飞机快起飞了,中午你烧点菜,我们晚上到家正好吃饭。”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接。

他皱起眉头,挂了重拨,又是长时间无人应答。

“奇怪,怎么不接。”林建国喃喃。

冯语彤听见了,头也不抬:“她就是这样,你不催,她就不当回事。说不定正在哪躺着歇着呢。”

林建国没接话,第三次拨过去——依然没人接。

登机广播响起,林可馨拉了拉他的手:“爸爸,飞机是不是要起飞啦?”

“嗯,走吧。”林建国看了一眼屏幕,最后一通未接,轻轻叹了口气,“到家再说吧。”

飞机落地那天傍晚,天色泛红。

出租车刚进小区,两个孩子就吵着要给奶奶讲这一路的见闻。

“我要把捡的海螺送给奶奶!”林可馨抱着布袋,眼里闪着兴奋。

“奶奶会不会给我做炸虾吃?”林泽宇舔着嘴唇,一脸期待。

冯语彤靠在座椅上:“她最好做点像样的,别又是剩饭剩菜。”

林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那通未接来电仍然没有回拨。

出租车停在楼下,刚打开车门,一股异样的味道扑了出来。

三楼楼道口隐约飘着一丝微甜却发腥的气味,说不清像什么,但让人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

林建国皱起眉头:“什么味儿?是楼下有人做菜?”

冯语彤刚拎起行李箱,也皱了眉:“不太像……怎么有点酸?”

林可馨捂着鼻子:“臭臭的……”

林建国没有再多问,快步上了楼,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

“妈?”他喊了一声。

没人应。

“妈,我们回来了。”

还是没人回应。

他心里一沉,猛地插进钥匙,轻轻一扭——

“咔哒。”

门开了。

屋里一片寂静。

气味比楼道里更浓了,混着陈旧空气的霉味、沉积许久的食物腥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腐味,仿佛什么东西放坏了,又像是……屋里失控过。

客厅里,没有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点余光。

茶几上摆着三份还未打开的礼品袋,墙角的鞋柜敞着一半,电视遥控器掉在地上,电池滚到了沙发下。

空气里,那股味道——终于浓得让人窒息。

林建国的脚步停在原地,整个人僵得像一座石像。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角落,整张脸渐渐苍白,牙齿轻轻碰撞,吐出一句近乎崩溃的低语:

“这……这不可能……”

冯语彤站在他身后,也猛地顿住了步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手里提着的行李砰一声落在地上。

林可馨一脚踏进门,下一秒突然停下,眼睛一下睁大,失声喊:“奶奶!!!”

林建国脑子嗡的一声,快步冲进去,眼前的场景让他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停在了心脏。

他伸出手想喊,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丝撕裂般的气音:

“妈……妈你怎么……怎么会……”

06

120赶到的速度很快。

林建国呆立在门口,任凭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从身边经过,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没挪动。

冯语彤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口鼻,一只手死死攥着孩子的肩膀,嘴唇哆嗦着,什么也没说。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眼神复杂,轻轻摇头:“人已经……没了。时间初步判断,死亡应该是在昨天中午之后。”

“怎么会……”林建国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们才离开七天,她怎么会……”

“你们回来之前,有联系过她吗?”医生问。

“有……我上飞机前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林建国抖着手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

三个未接电话,全部拨出时间在出发当天上午9点。

他往前翻,又往后翻,眼神忽然顿住。

——母亲陈雪梅,在三天前、两天前、前天夜里,曾连续拨出三通电话,全都打给了他。

未接,未接,还是未接。

林建国的眼前一阵发黑。

他想起那天,他们正在酒店楼下做SPA,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是“妈”,下意识挂断。

“她又是问家里有没有锁门,等下回过去再说。”他当时对冯语彤这么说。

冯语彤也没多想:“你要是接了电话,她又能说半小时,你不是还要订潜水行程吗?”

林建国没再打回去。那之后,母亲也没再拨来。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她临终前唯一能想到的求救方式。

“妈……你为啥不多打几次……”林建国喃喃地蹲在客厅地板上,双手抱头,声音越来越哑,“我……我没想挂你电话的……我就……就想着回去再说……”

手机握在手里,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再打开它。指节抠在地砖缝里,抠出了血,他也浑然不觉。

救护车驶向医院,确认死亡时间后,医生建议立即联系殡仪馆。

林建国靠在急诊大厅外的墙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冯语彤坐在塑料椅上,脸色灰白,低头不敢看丈夫。

一个护士走出来,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他:“这是陈阿姨随身的东西,手机、钥匙,还有……这个。”

林建国接过塑料袋,袋口有些发皱,里面放着母亲用老式信封装着的东西。

他手指微颤,把信封抽出来,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

“给建国。”

信不长,只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

建国,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可能已经走了。

这几年,妈也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你们生活压力大,妈都明白,也没指望能吃啥享福。

就是偶尔想起你小时候,说“等我有钱了,带妈去看海”,妈还是有点盼头的。

这次你们出去,妈挺高兴的,真挺高兴的,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家里不热闹,妈一开始不太习惯,后来就慢慢适应了。

有时候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打扰你,怕你正玩得开心。妈就想等等,等你们回来了,家里又热热闹闹的了。

妈没什么可留给你们的,就在抽屉里留了两张存折,还有小可馨小时候的画,留给她以后做纪念。

她还小,希望她别像大人一样忘事。

妈不怪你们,只是觉得……

家,好像越来越不像家了。

林建国看着信,手发抖,喉咙像被什么死死卡住。

他突然用力按住脸,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声音嘶哑地喊出一句:“妈——!!!”

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可那一刻,他蹲在医院的白墙下,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夜,他一个人回家。

屋里还是那样,茶几上放着被擦干净的手机、一沓叠好的儿童画、还有母亲最后一餐未收的饭碗,碗里只剩一小口没喝完的白粥。

林建国把信纸重新放好,坐在母亲坐过的沙发上,像石头一样坐了整整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天亮时,阳光落在母亲那双旧拖鞋上,像是某种永远回不去的温度。

07

母亲出殡那天,村口巷尾站了不少人。

林建国拖着疲惫的身子扶着棺椁,眼神麻木,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村里邻居私下嘀咕:

“儿子有出息,大学也上了,怎么就把她一个人撂家里?”

“听说是出去玩了……带儿媳带孩子,老太太一个人死在屋里三天才发现。”

“她以前多能干啊,干最脏的活儿,从不喊累,就为了把孩子养大……唉……”

人群中,有个老邻居摇了摇头,眼圈也红了:“去年她还跟我说,建国孝顺,媳妇讲理……看着小孙女长得像她年轻时候,她就觉得值了。”

“现在呢?”

没人说话。

天阴得厉害,像是也压不住那口没说出的气。

出殡后,林建国和冯语彤带着孩子回了城。家里空了,但那股味道仿佛还没散尽。

客厅一角放着母亲生前常坐的藤椅,坐垫被翻开过,下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他五岁那年照的,照片里他扒着母亲的衣角,笑得一脸天真。

林建国蹲下身,眼神凝住,指尖一寸寸地摸过那张照片的边缘。

他没哭,只是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妈,你先带一下,等小宝上幼儿园我请保姆。”

“你腿不好,别跟着去了,等回来给你买礼物。”

“我工作忙,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每一句“回来再说”,可能就真没机会说了。

晚上吃饭,林可馨忽然低声问:

“爸爸……奶奶是不是生我气了?”

“奶奶走了,不会生气了……”林建国嗓音干涩。

“可我那天晚上,听见妈妈和你说,不要让我老跟奶奶腻歪,说她老土、说她带小孩带得不好……”林可馨眨着眼睛,“你说‘嗯,回头我跟她讲讲’。”

冯语彤脸一下子白了,筷子掉在桌上,声音都抖了:“可馨你胡说什么!”

林建国闭了闭眼,没说话。

他脑子里突然闪回一个画面——

有一回,他进屋,看见母亲和可馨在客厅看老电影,孩子靠在她怀里,母亲笑着拿话梅喂她。

冯语彤端着水果走出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奶奶给你讲的那都是老掉牙的事,别学那些‘土嗓子’的歌,明天妈妈带你去听英语原版绘本。”

孩子当时没说话,只是站起来了。

奶奶也没说什么,笑笑,把剩下的糖收进兜里。

她从来没强求过谁喜欢她,只是悄悄退了半步。

林建国站在厨房,看着母亲留下的那口旧饭锅。锅底发黑,锅盖上的布套是她自己缝的,一针一线都带着皱巴巴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那些年母亲是怎么省下钱的:

洗完每一户人家的马桶,回家洗三双手才敢做饭;

自己感冒咳嗽三天,也不舍得买药,却一听孩子说想吃炸酱面,就连夜揉面条;

十三万八,攒了二十年,却一分不少地交给他:“拿去,别让你媳妇跟人比。”

可他呢?

他嫌她话多,怕她落伍,听见她说“腿有点肿”,只说了一句:“别吓人,揉一揉就好了。”

她没有跟他告别,不是她不想,而是怕打扰了他“好不容易放松”的日子。

天渐黑,林建国走进母亲的房间。

那张旧床上铺得整整齐齐,床头还有一本翻开的日历。

上面圈着“3月28日”,她给自己写了一句话:

“可馨幼儿园报名,记得提醒她爸妈。”

他喉咙一哽,半跪在床边,把头埋进那一角,哽咽到几乎抽搐。

她不是没人找过,只是没人真拿她当回事。

她不是没说话,只是没人听得进去。

她不是没人想等,只是时间不等她。

她从来不缺饭吃,也不缺一张床睡。

她缺的,是在一家四口的热闹里,还有一个她的位置;

是在一次次电话接通的时候,有人愿意耐心听完她一句“你们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她不图什么天大的福气,她就图一句——

“妈,我们等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