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在他最爱我的时候,我收了他母亲200万,决绝地离开了他
发布时间:2025-05-21 20:01 浏览量:3
3
我在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站在暗处模糊的高大身影。
旁边包厢有人出入,频闪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汹涌怒意。
是沈叶舟。
我身子先于脑子做出反应,转身拔腿就走。
我快,沈叶舟更快,我前脚刚落地,就被他一把抓住后肩膀。
「见我就跑,心虚了?」
他掌下用了十成力,攥得我肩膀生痛。
我想挣开他的钳制,却无济于事。
「心虚什么?」我哑着嗓子笑,「只是觉得跟你没有叙旧的必要罢了。」
「宁瑜,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半天,现在才说这话是不是晚了?」
他声音冷得发寒。
「什么叫在你眼皮子底下晃,难道分了手,我连同学会都来不得了?」
我挺直脊背,转身拍掉了他的手。
「既然如此,躲洗手间吐什么?」
他抬手掐住我下巴,「是有了谁的种,还是被恶心到了?」
想起刚才他亲别人的画面,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为了不露馅,只能死死忍住。
「没吃多少东西,吐得倒是挺实在。」见我不说话,他慢悠悠下了句评语。
我被他的话刺激得眼窝酸涩。
「沈叶舟,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却被他钳住双手抵在墙壁上。
「这话该我问你。」他俯身凑近我,「既然消失了,又为什么要出现?」
他眼中的嫌弃和憎恶不加掩饰。
周身血液寸寸冰冷,我蓦地笑开,
「你想听什么答案?忘不掉你想跟你旧情复燃,还是后悔了想祈求你原谅?」
他没有说话。
大概是真的想听一个理由。
「当然是——」
「陪我来的。」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调侃男声打断。
几步开外,顾骁两只手懒懒散散地揣在兜里,不知在拐角处看了多久。
「兄弟妻不可欺,沈二,你逾越了哦。」
他气定神闲补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沈叶舟声音忽然有些抖。
「意思是宁瑜现在我是女朋友。」
「说起来我比你还大一岁,怎么,只允许你有未婚妻,不允许我谈对象?」
顾骁漫不经心地卷起衬衣袖角。
大有沈叶舟再不放手,他就要动手的意思。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沈叶舟的视线重新落在我身上。
尽管光线昏暗,我却感觉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需要湿吻证明?」我垂眸冷笑。
「自便……」
沈叶舟松开我转身就走。
顾骁吹了个口哨,唇边漾起狡猾又得逞的笑。
一身伪装尽数崩溃,我虚脱地靠在墙上,木然闭上了眼。
「让你别来你不听,现在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耳中传来顾骁没好气的哼哼。
我睁开眼看着他,「有些事,不是谁都可以代劳。」
知道我要见的是医生同学时,他曾提出帮我代问,被我拒绝了。
因为我想亲耳听到真相。
「可感情的事,你能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顾骁走到我面前,单手撑住我身后的墙,低头俯视我,
「小瑜,我守了你七年,你对我不屑一顾。」
「刚才他当众羞辱你,我想揍他你竟然还不让。」
「他真有那么好,都分手三年了还值得你念念不忘?」
明明在说着挖苦的话,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我抬手圈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他身子明显一僵。
「阿骁,有些袒护跟爱情无关,人生也没有那么多回头路可以走。」
「当年他求着见我我都不肯见,今天出现必然碍他的眼。」
「他心里不爽骂我几句,我接受,谁让我有求而来。」
我耐心地跟他解释。
「想问的问到了吗?」顾骁叹了口气。
我点了下头。
「那回吧。」他揉了揉我头顶,「我去提车,门口等你。」
「好。」我黯然收手。
余光之外,有道身影悄然离开……
4
送我回家的路上,顾骁异常平静。
他不开口,我更没说话的冲动。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明天我送你。」
我要下车时,他突然反锁了车门。
本想拒绝,却在看到他执拗的眼神时变了口风。
「放心,没忘。」
我安抚地朝他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这才解了安全锁。
顾骁的车呼啸着远去,我却站在原地出了神。
他和沈叶舟原本是好兄弟。
从小一起长大,好到穿同一条裤子。
我和沈叶舟在一起前,他就当众给我塞过情书。
被我拒绝了还大言不惭表示「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和沈叶舟恋爱后,他跟着谈起了女朋友,只是一茬茬地换,都不长久。
我以为他对我只是一时兴趣。
可他却渐渐退出了我和沈叶舟的生活,最终跟沈叶舟兄弟陌路。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跟他有交集。
可家里出事后,是他陪我在医院度过无数个难捱的日日夜夜。
还拿自己当烟雾弹,成功让叶岑对我放松警惕。
除了父母,我前半生有两个遗憾。
一是辜负了沈叶舟,二是无法回应顾骁的爱……
寒夜渐渐起了风,刮在外露皮肤上,针扎一样地疼。
我用围巾裹住口鼻,转身往单元门走去。
不远处一辆车双闪突兀地闪了几下。
借着路灯的光,我看清了驾驶位上的人。
沈叶舟母亲的心腹司机,常斌。
我情不自禁冷笑。
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快走几步,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有事?」
「麻烦宁小姐收拾一下,今晚出发。」
他声音一如既往沉硬。
「不是明早六点的车票吗?」我扭头看他,「沈夫人连一夜都等不及了吗?」
他没说话,而是将手机放到中央扶手盒上。
上面是通话状态,免提。
「宁小姐这是有意见?」蒋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既嚣张又跋扈,全无白日里的端庄贤淑。
「不敢。」我凝眉轻笑,「我想知道这是沈夫人的意思,还是蒋小姐的意思?」
「有区别吗?」那边发出一声哼笑,
「不管是谁的意思,宁小姐只需要知道,只有你走了沈伯母才能安心。」
她顿了顿,「我才能心安。」
想起KTV最后看到的那道身影,我嗤笑出声。
不过一面,就对我设了防。
而我,何德何能。
「我走就是。」我懒得争论,移步上楼。
东西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极日常的物件。
收拾完,我拉好行李箱拉链,最后看了一眼。
这套房子是我父母买的。
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处处都是一家人留下的痕迹。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连房子产权都已变更。
我将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锁好门,拎着行李箱下楼。
车子往高速方向驶去时,我打开手机给新业主发告别消息。
一眼注意到那条没来及发送的消息。
心里早没了那股跟叶岑叫阵的冲动劲儿。
我收了手机遥望窗外,跟这一场繁华无声告别。
灯火将漆黑如墨的夜空点亮,到处高楼林立,霓虹刺眼。
这个城市容纳了无数孤独的灵魂,容纳了无数人的喜怒悲欢。
却再无我安身立命之处……
5
车子越走越偏。
直到看到熟悉庭院我才惊觉,常斌将车开到了沈家。
「夫人想跟宁小姐当面道个别。」
常斌停好车,彬彬有礼打开了车门。
「有这个必要?」我岿然不动。
我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次次难忘。
也不想再沾。
「我只是遵命办事,」他直直望着我,「希望宁小姐不要让我难做。」
我坐在车里跟他僵持。
寒风吹散车内暖气,冻得我瑟瑟发抖。
「少爷早就不住这里了。」良久,他补了一句。
我这才下车。
一路登堂入室,我见到了坐在会客室看财经新闻的叶岑。
将近五十岁的人,皮肤依旧白嫩细腻。
映着水晶吊灯的熠熠光芒,像是会发光。
「这是身份证,常斌会送你进站。」
我在她对面坐好后,她调低电视声音,递给我一张身份证。
上面的女生和我有几分相像。
「为了掩盖我行踪,沈夫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笑了,「我的证件呢,什么时候能还我?」
「小舟跟蒋家小姐完婚后。」
她将一个新手机推到我面前,「在此之前,希望宁小姐安守本分。」
我顷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没收我手机。
嗓子突然有些发紧。
扣押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不算,现在连我的人脉关系都要夺吗?
「如果我不肯呢?」
我手隔着衣服,捂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沈叶舟五年前送我的,和他的是情侣款。
用了这些年,已经出现卡顿闪退的情况。
因为存了太多东西,我一直没舍得换,平时磕一下都心疼……
「我不想有旁人觊觎我选定儿媳的老公。」
她再次将手机往我面前推了推,「宁小姐,别逼我用强。」
一句话,点明人物关系和观点态度。
知道没退路,我艰难地掏出手机放在案上。
「小常,处理一下。」她示意。
常斌拿起手机,取出卡槽连同SIM卡一起掰断,又徒手将手机一折。
我眼睁睁看着手机变得残破狰狞。
「谢谢宁小姐配合。」叶岑满意点头。
「如果谢我这三年的乖顺听话,我接受。」
我的视线掠过那块废铜烂铁,「若是谢我今天的无能反驳,大可不必。」
「人生路长,宁小姐还年轻,要学着往前看。」
她扬着下巴吩咐常斌,「不早了,送宁小姐去车站。」
「是。」常斌应道。
我沉默起身,垂头往外走。
常斌快走两步,将新手机塞进我手里。
我麻木接过。
「宁瑜——」
常斌将要拉开会客室的门时,叶岑再次开口。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回头。
「好好活着,没有人想跟一个死人争。」
她双手环胸,整个人气势十足。
我哑然失笑。
这些年,她把我当贼一样防范。
还在我离开前废掉我手机,防止我跟沈叶舟再生纠葛。
可沈叶舟那么骄傲的人,三番五次被我伤害后,又怎么可能再回头。
最可笑的是,她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最后竟还能违心祝我长命百岁……
「明白。」
我冷冷应声,越过常斌打开房门。
门一开,我乍然愣在原地。
沈叶舟就站在门外。
他脊背挺拔,呼吸平和。
那双黑沉眸子,却燃着幽幽星火。
6
「小舟,你怎么回来了?」
叶岑声音难掩震惊。
「想家了就回,这不是母亲嘱咐过的吗?」
「现在我回来了,母亲这么惊讶——」
他嘴角微挑,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是这个家我回不得了,还是母亲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句句都是「母亲」,但句句都带刺。
我听得皱起了眉。
曾经的沈叶舟虽然和他母亲关系紧张,好歹还叫一声「妈」。
现在连「妈」都懒得喊了,却管蒋湉父母叫爸妈。
这几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夫人——」
常斌突然急急向我身后走去。
思绪被强行打断,我疑惑转身。
叶岑僵躺在红木沙发上,呼吸急促,一向从容不迫的脸铁青铁青的。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为常斌一走,我感觉周边空间都变得逼仄。
我甚至闻到了沈叶舟身上淡薄的酒气。
对我来说,这种距离太过危险。
换做其他任何场地,我都可以破罐子破摔。
唯独在沈家,当着叶岑的面,我没办法嬉笑怒骂。
会更显得我像个廉价的小丑。
我若无其事地往边上退了两步,想离沈叶舟远一些。
他却大步上前,伸手勾揽住我的腰,径直把我往他母亲那边带。
他的胳膊像是一道铜墙铁壁。
我想把自己黏在原地,无奈力不能及,只能任他拖拽着往前。
「这么晚了,我的好母亲还在家里会客,真的好辛苦。」
沈叶舟强行把我按在沙发上,「刚才谈成了什么生意,再让我听听呗。」
「小常,送宁小姐回去。」
叶岑缓过一口气,但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
我顺从站起身。
却被沈叶舟再次压了回去。
「我现在好歹是沈家的大半个主人,母亲这样,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他调整着手上腕表,神情慵懒,却字字都是警告。
前有叶岑虎视眈眈,现在沈叶舟咄咄相逼。
我摸着手中冰冷的手机,一时进退两难。
时隔三年,他们家的事,我已经没有一丁点心情去干涉。
我想甩手走人,但手上只有张冒牌身份证。
没有常斌的帮助,我即使知道去哪里乘车,也过不了人脸识别进不了站。
就在我们三个人僵持不下时,叶岑再次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让她走,我告诉你。」
「鬼知道你又会编扯什么瞎话,比起你,我更想听她本人说。」
沈叶舟语气寡淡。
叶岑嗤笑,「你想听她本人讲,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和前男友叙旧的癖好。」
我唇角微勾,笑了,「我怕我家顾骁吃醋。」
沈叶舟一脚踹翻了会客茶几。
他紧紧攥着拳,脖颈青筋耸动,像密密乌云里蕴藏着毁灭之力的闪电。
我知道,他此时一定怒极。
但我却没有一点成就感。
作为他昔日爱人,我一直知道刀子往哪里捅他最痛。
跟他在一起时,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拿着对他的了解,当成伤他的武器。
这三年,却一股脑把他的心扎透伤尽……
「走吧。」我起身招呼常斌。
他看向叶岑。
叶岑重重点头。
往外走时,常斌三步一回头,似是担心叶岑安危。
「再不走,你可能会后悔。」
我点到即止。
常斌一激灵,脚步霎时急促起来。
这一次,沈叶舟没有再拦。
7
「他……接管沈家了?」
往车站赶时,我想起沈叶舟的话,踌躇问道。
「去年少爷接管公司后,夫人将名下一半股份转给了少爷。」
常斌没有隐瞒,大概是感念我刚才的配合。
「知道了,谢谢。」
我主动中断了话题。
和沈叶舟在一起时,他就对我知无不言。
我知道他父亲去世前给他留了10%股份,他年满十八岁就可以继承。
他母亲手中有30%,现在给了他一半,就等于说他手里有了25%的股份。
压了他母亲一头,在公司绝对有了话语权。
他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被他母亲肘掣了吧,我心想。
我闭上眼睛,想浅眠一会,却心烦意乱睡不着。
手往口袋一摸,习惯性掏手机。
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手机已经寿终正寝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常斌突然开口,
「今天的事,我也是听命办事,宁小姐勿怪。」
「我有资格怪吗?」
我忍不住刺他。
他直视前方,没再说话。
车子顺高速驶往邻市。
「有现金吗?」下车前我问。
常斌拿出钱包,打开,「宁小姐需要多少?」
「两百就行。」我夹出两张百元钞,「麻烦常师傅帮我拿行李。」
他推开车门出去了。
我将新手机塞进座位前面的储物箱里,拎包下车,在常斌的「陪同」下一路到站台。
这一别,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人能左右我人生。
高铁换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变拖拉机,拖拉机改摩的……
历时两夜一天,我终于抵达南方的一个小山村。
我的祖籍地,我妈的老家。
我爸过世后,她不想睹物思人,悄悄回到这里。
叶岑失去了最后牵制我的「工具」,这半年对我的监视尤为严格。
我一次又一次激怒她,才成功让她将我「赶」出北城。
现在,哪怕她手上握着我假身份的信息,也别想在茫茫大山捞一个人。
让我诧异的是,我妈知道我支教的打算后,提出让我住学校宿舍。
我只能找到网上联系过的那个支教老师,请她把我引荐给校长。
好在校长通情达理,给我拾掇出一间平房当宿舍。
当晚山里下了一场雪。
因为对板硬的木板床和湿冷的气候不适应,半夜我发起高烧。
烧得迷迷糊糊,不知怎的想起顾骁,后知后觉想起他坚持送我的「请求」。
我一边难受一边叹气。
终究还是食了言。
这场病来势汹汹,好在来之前备了些常用药,去的也快。
半适应这里的方言后,我开始执证上岗。
我选择了英语科目。
白天教书育人,闲暇时回家陪我妈种菜。
倒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整日面对的都是淳朴的村民,和求知若渴的孩童。
他们对山外的世界抱着无限期冀,我就不厌其烦讲给他们听。
自从被人打听有没有对象后,我收起了所有的裙装和好看衣服。
素面朝天,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土地。
山里网络不稳定,好在用电方便。
夜深人静思念无可慰藉的时候,我就隔着窗户数星星。
山里的夜总是沉静而寂寥,仿佛可承载万物,又好像什么都装不下。
心里的那点爱恨,都渐渐变得虚无。
支教是我年少梦想,平淡也将是我后半生的主色调。
我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
没想到会在半年后,再次见到沈叶舟的母亲。
8
她是在常斌的陪同下来的。
注意到他们,全因为学生们惊异的目光。
彼时,我穿着土掉渣的棉碎花衣裳,陪一年级学生在操场上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她穿着一身高定旗袍,化着精致妆容,隔着学校木栅栏打量我。
她身后是常年一身黑西装的常斌,和一辆沾满灰尘和泥泞的顶奢越野车。
不管哪个,都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们能凭本事找到这里,我着实佩服。
我选了个高一点的孩子充当「鸡妈妈」,退出了游戏。
「我自认为已经躲得够远了,这还碍着你们眼了吗?」
我走到他们面前站好。
「宁小姐误会了,夫人是想请你回去一趟。」
叶岑抿着唇不吭声,常斌接的话。
我乍然笑出了声。
「接我回去,你们知道在说什么吗?」
「心机手段用尽,终于把我赶出北城,才半年就反悔了?」
我眯着眼看叶岑。
不过半年不见,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就多了几分老态。
「夫人不是这意思……」
常斌厚着脸皮充当和事老。
「宁瑜,别给脸不要脸,我都亲自来请你了,你还想怎样!」
叶岑明显不领情,脸一板开始呵斥。
她收起了伪善面孔,我也懒得再装小白莲。
「脸这玩意儿,我四年前就不要了。」
我弯腰拔了根狗尾巴草,慢悠悠把玩,「你要吗?给你。」
「你——」
叶岑直接气炸了。
常斌默不作声上前,将叶岑拉到身后。
「宁小姐,夫人也有她的难处……」
他半弯起腰,态度极其恭顺,「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我们走一趟?」
他把姿态摆得太低,我反而跋扈不起来了。
「老师,快来一起玩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学生高声呼喊。
声音稚嫩有活力。
「马上,等我。」我双手呈喇叭状,抵在唇前回他们。
「你们看见了,这里更需要我,实在是走不开。」
转过身,我两手一摊,佯装无奈,「况且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再出去看世界的打算。」
「宁瑜,你别太过分!」
叶岑怒气又飙升了一个指数。
「跟你比过分,我好像还嫩了点。」我摇着手中狗尾巴草,无情补刀。
常斌还想说什么,被我直接打断。
「我不会回去。」我毫不留情转身,「好走,不送。」
刚走一步,小辫子就被揪住。
我吃痛扭头——
叶岑抓着我头发往后扯,面相凶残无比。
我一秒破防。
「耍泼妇是吗,谁怕谁!」
我抬起脚,朝她狠狠踹了过去。
叶岑没料到我会上脚,脸色大变。
常斌眼疾手快挡在我和她中间,替她受了。
这一脚虽然没正中目的,好歹让头发重获自由。
捋顺头发时,我眼见着有几根飘落到地上。
我感觉肺都要炸了。
「不回就是不回,想要我跟你们走,除非打断我的腿把我抬回去!」
我撂下话就走。
「常斌,给我打断她的腿……」叶岑歇斯底里叫嚣着。
这一次,常斌没有动。
我无视叶岑的咒骂,截住几个懵懂的学生,夹着他们往教室走。
某些人学会了疯狗乱叫,我却不想咬一嘴臭毛。
9
叶岑出现的动静太大,引来不少人猎奇。
连我妈都被惊动了,跑到学校问谁找我麻烦了。
这些年叶岑做的龌龊事我一直瞒着她,她今天也没见到叶岑本人。
我不想她担心,胡乱糊弄了过去。
晚上一个老师送来一封信和一个包裹,说是常斌托她转交的。
我想丢出去,却在看到信封上的字止了动作。
是顾骁的字迹。
信里除了他的碎碎念,就是各种怨念,中心诉求:问我在哪。
我打开了包裹。
里面除了那个新手机,还有我的身份证件,以及一些北城特产。
不难看出,信是顾骁写的,包裹却是常斌准备的。
只是常斌一没提今日来意,二没提沈叶舟。
我心里反倒好奇起来。
我跟叶岑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几乎次次都是她「召见」我。
现在她「纡尊降贵」,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山旮旯,说她没事干,我不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她都自乱阵脚?
但是好奇归好奇,我已经没有了找虐的癖好。
我托同事帮忙分发特产,手机往边上一丢,看书去了。
顾骁是必须联系的,但没想好借口前我不敢。
怕挨骂。
我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果断决绝,唯独面对顾骁,怂。
能看出这点的,大概只有一个常斌。
磨磨唧唧熬到周五,我妈托人转告说她周末走亲戚,让我好好在学校待着。
这两个月她隔三岔五玩消失,不是走亲戚就是见同学。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拿她也没辙。
自给自足解决晚饭问题后,我拿出手机开了机。
坐在门槛上叹了半天气,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有话说有屁放,打错电话赶紧滚,小爷很忙。」
一接通,迎接我的就是顾骁的独特宣言。
背景喧嚣嘈杂,不是酒吧就是KTV。
「我,宁瑜。」
我捂着腮帮子,按捺住挂断的想法。
「宁宁宁宁瑜?」顾骁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调。
后面是一连串压低了声音的「滚」,不是撵人就是清场。
还有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
我虽然不在,也能想象到那边是何等的兵荒马乱。
「是我。」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搭腔。
「你在哪?」他问得急切。
「问也没用,你找不到。」我没正面回答。
「你在哪?」他语气重了几分。
「都说了——」
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你、在、哪?」他一字一句,不依不饶。
明显是生气了。
我乖乖认怂,报上详细地址。
「等着。」他言简意赅。
「等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太过宽泛,我一时无法理解。
不等我问清这句话的意思,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对着密集的断线音再次翻了个白眼……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高频噪音吵醒。
是直升机专属的桨叶切割空气所产生的激波。
心里「咯噔」一跳,我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打开窗户探头往外看去。
夜色朗朗,明月高悬。
悬飞在月亮下村庄上的,是一辆民用直升机。
航行灯、夜行灯、防撞灯、着陆灯全开。
正值盛夏,山区林木繁茂,直升机强劲的浆风刮得枝叶狂舞。
长长的软梯垂下,梯子上挂着个人,还背着一个小背包。
明显在寻找着陆点。
我脑中顷刻浮现出一个人名。
顾骁。
他跟沈叶舟都曾是二世祖。
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明显顾骁更嚣张。
10
气归气骂归骂。
我乖乖翻出一件不那么「村姑」的衣服穿好,翻出强光手电筒出门。
路上遇到常年住在学校管后勤的大爷,着急忙慌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安慰他没事,让他回去休息,一个人往操场走去。
到了操场,我将手电对准直升机方向。
反复开关三次,最后长开不动。
直升机往我这边开了开,最后悬停在操场上空。
大概是评判了一下地基硬度,怕塌陷没着陆。
我随意扎起的长发被桨风吹得乱舞,脑瓜子都被噪音震得嗡嗡响。
顾骁沿着软梯一步步往下走时,我躲到一棵一人抱的大树后,防止自己被掀飞。
我听到一声隐约的、沉闷的重物着地声。
刚从大树后面探出身子,就被兜头抱住。
顾骁穿着简约的T恤和牛仔长裤,肌肤上还带着夜风的凉。
我敏锐地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不用想,来之前臭美了。
刚想表示嫌弃,操场上接连传来几声闷响。
我探头望去。
直升飞机上抛下了几个大包裹,然后盘旋着远去。
「什么东西?」
我警惕地看向顾骁。
「不用管,明天再说,你住哪快带我去……」
顾骁半拖半拽拉着我往前走。
「这边。」我无奈地拉他掉了个头。
山里用水不便,没有淋浴条件。
我帮顾骁找了条干净毛巾,开水兑凉水,让他简单擦了擦。
我住的「小三居」加起来十平米左右,没沙发,连一床多余的席子都找不出来。
半夜三更没法给他找住处。
但我的木板床上垫了一床厚褥子,很松软。
我怕他娇少爷吃不了苦,勉为其难提出把床铺让给他,自己在椅子上凑合一夜。
他二话不说将我打横抱起,径直丢到里间床上。
「我睡床你怎么——」
「办」字没出口,他就和衣在我边上躺了下来。
他身高腿长的,我一米二的小床瞬间变得狭窄不堪。
动一下都能碰到他。
「我允许你占我便宜了吗?」我脸皮抽抽。
他身子一侧面向我,「再啰嗦我就真的占你便宜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我乖乖没动了。
熄了灯,月光透过窗棂缝隙照进来。
「你哪里来的强光手电?」他没话找话。
哪里看都不像一个犯困的人。
「我还有防狼喷雾,瑞士军刀,伸缩棍,迷你报警器……要不要见识一下?」
我笑得不怀好意。
他彻底闭嘴。
不一会呼吸就弱了下去。
夜色平和,我也渐渐沉入梦乡。
大概是半夜三更,学校这边的动静太大。
第二天一大早,我房门就被敲响。
顾骁迫不及待展现了他大长腿的好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了门。
我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出卧室。
眼前却是大阵仗。
不仅校长在,昨天回家的几个老师也都在。
「这位小伙子是?」校长一脸八卦。
身后几个老师显然也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个个竖起了耳朵。
「这位是周校长,那几个是我同事。」我简单介绍。
「校长好,我是他男——」
顾骁抢着回话,只是没说完就被我白了一眼。
「我是宁瑜她哥,她南方的哥哥!」他临时改口。
谎言太蹩脚,我忍不住笑了。
听完八卦,校长正色问起了操场上的包裹。
「差点忘了,小瑜瑜,哥哥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还没来得及问顾骁,他就拉着我往外跑。
奔跑中,晨间山风温柔地拂过耳畔。
我偏头看向顾骁。
七年过去,所有人事沧桑。
只有他,依旧这么恣意鲜活。
11
我在操场上见到了好多人。
除了后勤大爷、本校学生,还有住附近的村民。
个个盯着直升机投下的几个大蛇皮袋。
好在他们虽好奇,却没上手上脚。
顾骁将两个包裹扔到我脚边,弯腰拉开了其他包裹的拉链。
看到里面的东西我就惊呆了。
琳琅满目,除了巧克力薯片可乐自嗨锅等零食,还有诸多日用品。
说他没洗劫超市我都不信。
「给大家带的礼物——」
他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在校长身上,「麻烦周校长帮忙分一下。」
「好……好好……」
周校长都被顾骁的「壕」气惊到了。
「走,小瑜瑜,咱们也回去拆礼物。」
他将两个比他体积还大的包裹往左右肩一扛,率先往我宿舍走去。
大包裹里有一个小包裹,是他的换洗衣物。
除此之外都是送我的零食、毛绒玩具和护肤品等礼物。
本打算煮粥,我权衡了一下,从零食堆里拿翻出面包解决了早餐问题。
然后在顾骁做手脚前,同一个不常住校的男老师协商,借了宿舍,解决了顾骁的住宿问题。
他知道的时候表示抗议,但无效。
他带来的东西太多,我那小房子装不下,我妈回家后我一股脑搬回了家。
她跟顾骁早就熟悉了,知道顾骁专程来山里找我,再三叮嘱我好好招待人家。
我只能遵命。
作为「外来物种」,顾骁对山里的一切表示新奇。
第一天,他拉着我去爬山采蘑菇。
第二天,拽着我下河捉螃蟹虾米。
第三天,在我妈门口开了块菜地。
第四天,当起了学校的体育老师。
第五天,摘秃了村里所有的桃树……
我以为他会受不了山里的苦日子,没想到他乐在其中。
在他的勤奋耕耘下,我身边人对他的称呼从「那位小伙子」「顾骁」,变成了「骁骁」「顾老师」「宁老师家的那个谁」。
他从始至终没提沈叶舟,没问我为什么无故消失。
他不提我不问,就当他是来山里度假的。
他手机消息太多,他觉得烦,关了机往抽屉一丢再没看过。
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在山里抓了只野鸡,兴致勃勃说炖给我吃,打开手机搜做法。
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丢下野鸡跑了,消失了五六个小时。
那只野鸡最后还是我妈拾掇的。
当晚我和顾骁回家吃的饭,吃完他拉我爬山,美其名曰看日落。
他表情太过凝重。
我沉默了很久,应了。
爬到山顶,落日晚霞正当时。
橘红色的光芒给苍翠起伏的山峦披上一层华衣,美不胜收。
「宁瑜,回去吧。」
顾骁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开口就是劝。
「可以。」我谈起了条件,「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跟常斌达成了什么交易?」
自从常斌用迂回手段把顾骁送到我身边,我就知道有些事早晚得面对。
但面对和应承不是一回事。
「常斌是谁?」顾骁反问。
演技太拙劣,我有些不忍直视。
「沈叶舟母亲叶岑的司机,你给他起过绰号『兵腿子』。」我认认真真补充,「兵哥哥的兵。」
「哦,他啊……」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他答应帮我找到你,我答应把你带回去。」
「我要是不肯回呢?」我懒得兜圈子。
12
「回不回去是你的自由,我的目的是找到你,没说包他售后。」
他表现得气定神闲,可那两条东晃一下西戳一脚的大长腿出卖了他。
很显然,他心里并不像他脸上表现的这般无所谓。
他有秘密瞒着我。
「阿骁,我不想回。」
我一脚踢飞一块碎石,看着它「咕噜咕噜」滚下山去,
「我不想再做任何人手中的风筝了,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沈阿姨确实强势了一点——」顾骁语气沮丧且同情,
「沈叔叔走得早,几年前阿舟他哥哥又出了意外,她一个弱女子撑起一家公司不容易……」
我突兀地笑出声来。
「不,她根本不是一个弱女子,她有铁血手腕,为达目的甚至可以罔顾人命!」
我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顾骁吓了一大跳,撑着石头弹跳了起来,
「小瑜,叶岑这些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直挺挺站着,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我想听实话。」
「她做的可多了,该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我低头想了一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从我爸开始吧。」
「我爸那人有一些臭毛病,生了病也不舍得看医生,就喜欢死扛,谁劝都没用,以至于刚查出肾衰竭就到了需要换肾的地步。」
「但我爸运气还行,几天就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
「这期间叶岑逼迫我和阿舟分手,我也知道他被关起来了,却因为家里的事焦头烂额没理会……」
「当时我爸手术费差了一点,但找亲戚朋友借借不是问题。考虑到后期维护费用,我和我妈合计着把房子卖掉。」
「有个买家知道我家情况后,愿意先支付30%的定金,却在手术前天突然反悔。」
「手术当天,主刀医生不见了人影,护士说他临时接到另一场手术,爱莫能助。」
「这些事发生得太巧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冲到院长办公室理论,却在那里看到了叶岑。」
「我这才知道,这一切变故都是她搞的鬼。」
「她没否认,还说如果我要继续选择爱情的话,北城将再容不下我一家人。」
「但我太年轻,我觉得有钱没什么了不起,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
「帮我爸申请转院的同时,我辗转于各个医院奔走,却被现实狠狠打脸。」
「时间太紧,其他医院根本无法在短期内安排这样的手术,连我家房子都无人问津了。」
「经过这一耽搁,我爸的病情急转直下,出现尿毒症前兆。」
「阿骁,你能体会那种绝望吗,生死被人拿捏,任你张牙舞爪扑腾也翻不出风浪……」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我收了叶岑开的200万,跟阿舟提出分手。」
「虽然叶岑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给我爸做手术,但我爸术后排异反应强烈,开始了漫长的透析之路……」
「家底掏空,我爸不想我和我妈拿一生去填他这个无底洞,最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13
残阳退到地平面下,黑暗铺天盖地涌上来。
我的额发被山风吹起,遮挡所有视线。
「阿骁,你记得我托你帮我复制的,我爸的手术和住院记录吗?」
「同学会我去找那个海归同学,不是请教什么医学知识,我是想知道叶岑是不是如她所说,没在我爸的手术和用药上做任何手脚……」
「我求你别在阿舟挖苦我时替我出头,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叶岑知道我的小动作。」
「我怕她把怒气撒到我妈身上……我已经失去了我爸,不能再失去我妈了……」
「好在所有的用药及诊疗记录都是合理合规的,可是,知道叶岑不是害死我爸的决定因素后,我对叶岑的憎恶仍没有减轻一点点。」
「这几年我过得很苦,如果说叶岑是刽子手,常斌就是帮凶!」
「我知道你一直拿阿舟当好兄弟,知道你想替他说情,但我和他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已经无法回头了……」
「年少时,我总以为爱可披荆斩棘,以为两个人相爱就能排除万难。」
「最后撞到头破血流才发现,爱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如果舍弃阿舟,能想换我和母亲半生安宁,我愿意……」
我被过往沉痛记忆压垮,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顾骁缓慢又坚定地把我抱进怀里。
他的体温隔着薄薄布料传来,慰藉了我心底的寒。
「我收回刚才的话,叶岑不值得同情,可我还是想替阿舟说情……」
顾骁的声音幽幽传入我耳中,
「我知道你因为憎恨叶岑,连带着讨厌阿舟,可阿舟是无辜的。」
「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摊上那样一个妈不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哥哥意外离世,他这辈子都会跟我一样做个富贵闲人。」
「小瑜,阿舟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没有靠近你的勇气。」
「我第一次跟你表白,只是为了刺激他。」
「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会开始,也不会遭遇后面各种不幸。」
「所以,你与其怨恨阿舟,不如怨恨我吧。」
「这几年他听他/妈/的话,联姻留学接手公司,我本以为他认命了……」
「但你知道我今天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吗?」
「上个月起沈氏股票多次跌停,一周前正式宣告破产。」
「以蒋家为代表的达锐集团第一时间甩锅,解除了他跟蒋湉的婚约。」
「他母亲受不了这一串打击,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没认命。」
「他母亲拆散了你们,毁了你的家,他就亲手毁掉了他母亲所珍视的一切。」
「我是外人,不方便评判这件事的对错,但他爱你是真的。」
「我来这里前他找过我,说沈家不差钱,问你为什么只要了200万,我没答上来。」
「他却说你要少了,硬是塞给我一大笔钱,托我护你后半生无忧,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还说他授意那些兄弟在你面前反复提起他,只是不想你忘记他,让你别恨他……」
「他举止太反常,我当时没多想,今天才搞懂他的意思。」
顾骁拨开了我眼前头发,隔着清冷月光跟我对视,
「阿舟昨夜在地下车库被人捅了几刀,至今昏迷不醒。」
「小瑜,不管你愿不愿回去,我都不想你留遗憾。」
14
山石树影突然化作狰狞猛兽朝我扑来。
我腿一软向地面坠去。
这一刻,我竟分不清哪里是地狱,何处是人间。
顾骁拦腰捞我,却阻挡不了我的颓势,只能任我坐在地上。
「错了,都错了……」
我感觉心被撕成碎片,痛到极致,却哭不出声来。
叶岑步步紧逼,苦的原来不止我一个人。
只是我选择了逃离,沈叶舟选的是沉沦。
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摆脱不了那样一个妈,于是不动声色地积攒力量。
顺从的表象下是叛逆;
安分的外衣里是毁灭。
这几年我画地为牢,他又何尝不是在作茧自缚。
他曾开玩笑说他是笼中鸟,让我带他飞。
现在我才知道,他是海上孤舟。
海上风雨如晦,他扎根在暗流里,飘飘摇摇靠不了岸。
后来我从岸上过,向他抛出缆绳。
只是黑暗的力量太强大,我又亲手割断缆绳,将他重新丢进风雨……
顾骁说我跟沈叶舟相爱错在他。
可很多事没有发生前,谁又能预料到将来的走势呢……
「小瑜,还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顾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折叠的白纸。
他蹲在我边上将白纸展开,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给我看。
上面的内容刺痛了我的眼。
每一张都是我妈的处方,心衰之症的处方。
我这才知道,原来连她都在骗我。
她回老家,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
她不让我回家住,是怕被我察觉出端倪;
她骗我说去走亲戚的日子,都是去医院看病去了。
「小瑜,就算你不管阿舟了,也要为阿姨的身体着想。」
「她得的是心衰,是心病,大城市才有更好的治疗条件。」
「治得好的话还有20多年寿命,如果不重视就只有几个月了。」
顾骁抱着我,在我耳边低语,
「回去吧,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讷讷说不出话。
顾骁强行将我从地上拖起。
下山的路是他背的我。
他像个小老头,一路都在碎碎叨叨。
「小瑜,阿姨的单子是我偷的,她如果打我你可要护着我。」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联系好医院了。」
「我知道你不想回北城,所以找的是京城一家心内科方面的权威医院。」
「钱的事你别担心,有我。」
「现在北城形势复杂,把阿舟留在那里不安全,我托家里人找关系把他送去了京城。」
「小瑜,这一个多月我很开心。」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喜欢你。」
「你看,我就是这么地骄横霸道,我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让她知道。」
「再偷偷告诉你,我妈找大师给我算过,我28岁就能遇到自己的正缘了。」
「所以,看在我等你这么久的份上,和我做一个约定吧。」
「以三年为期,如果这期间你依旧没跟沈二在一起,那就嫁给我吧。」
「我还年轻,我才25,三年我还等得起。」
「如果三年后你依旧不要我,我就娶个小富婆满世界潇洒去,再也不烦你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自顾自说着话,不在乎我是否回应。
下山的路有些陡峭,但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我枕在他背上,泪水渐渐流成河。
15
我拿着处方单找到了母亲。
她表情平静,还嗔怪顾骁多事。
不用猜,顾骁肯定私下跟她沟通多次了。
只是没用罢了。
说服我妈后,我跟校长请了长假。
他没多问,长吁短叹放我走了。
我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送顾骁来的那架直升机再次光临。
沾顾骁的光,我生平第一次坐上直升飞机。
考虑到我妈的身体状况,顾骁安排了轿车来接。
虽然会比我们晚两天到京城,但胜在安全稳妥。
再次见到沈叶舟,我差点没认出来。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
那张我百看不厌的脸,此时已经瘦得凹了下去。
露在外头的一截脖颈雪白纤细,领口处露出一截白纱布。
他皮肤苍白至极,比周遭白墙和他身下的白床单还要白上几分。
也正因此,他眼睑下的那片青色阴影才会那么显眼突兀。
但他表情安详,像在做什么美梦。
蓝白条纹的病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他袖口处露出一截纤长手腕,手背扎着针,上面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一直很瘦,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羸弱纤瘦的他。
像一个精致的仿真娃娃。
像一尊脆弱的蜡像。
更像是一片山间晨雾,只消一阵卷地风就会消散不见。
我隔着玻璃看着他。
听不到他的呼吸,感受不到他的心跳,瞧不到他的生机。
从我认识他以来,他身上就裹着一层坚硬外壳。
现在壳碎了,他也碎了……
顾骁跟医生交涉成功,有护士带我洗手消毒后,给我了一套隔离衣。
我戴上口罩帽子,进了重症监护室。
跟沈叶舟相爱时,我恨不得天天和他黏在一起。
可这四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现在,我再次抵达他身边。
可我们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万丈鸿沟……
两天后我妈抵达京城,和沈叶舟住的是同一家医院。
顾骁很快将一切打点妥当,我几乎没出什么力。
沈叶舟身体机能损坏得太严重,半个月才醒。
看到我时,他愣怔了很久。
「阿瑜,你来啦。」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语气平淡柔和,再无先前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昭告了他的不平静。
我点头,「我妈身体不好,在这家医院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样啊。」他嘴角牵起一抹弧度,「这边顾骁熟,有需要的地方找他,祝阿姨早日康复。」
「嗯。」我轻声应声。
我什么都没问,只跟他相顾沉默。
我们曾无话不谈。
可分别四年后,很多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我要为上次同学会的不可理喻道歉——」
过了一会,他主动引出了话题。
16
「我说的话同样难听……」
想起那天的针尖对麦芒,我眼神一暗。
「听到你这句话,心里的愧疚好像少上了几分。」
他轻轻笑了出来。
我心里一震,无言看向他。
「阿瑜,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移开了目光,
「这些年我被我母亲蒙骗,听了太多版本你的故事。」
「身边又不乏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以至于假假真真分不清楚。」
「直到从阿骁口中验证真相,我才知道害你吃了多少苦……」
「阿瑜,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现在我搞垮了沈家,也算是替你报了仇,你可不可以别恨我母亲?」
「恨一个人太累,她那样的人……不配被任何人记住……」
他说得很轻很慢,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可他眼睛里却只剩两池悲凉。
他想用微笑去掩藏,可他用尽力气都没有藏住。
我被这样的表情灼痛,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虽然失去了父亲,可我还有母亲。
但他却只剩下他自己了。
「阿瑜,你也别恨我……」
「我的人生就是一团烂泥,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如果时光能回到八年前,我一定不会跟你表白。」
「我会把对你的喜欢藏在心底,最后带到地下……」
他看了会窗外,似是想通了什么,再次看向我,
「如果可以,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病房外等候的顾骁。
目光空洞、麻木且荒芜。
像是对这人间没有了任何眷念。
我心尖一颤,溢出无边酸楚。
「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我定定看着他,试图唤醒他生的信念。
他弯唇,「说来听听。」
「重建沈氏。」我道。
他怔忡了一下,眉梢疑惑挑起。
「既然有勇气毁了你所厌恶的沈氏,那就重建一个独属于你的沈氏。」
我笑了笑,绵里藏针,「别告诉我你有勇气搞破坏,却没能力开疆拓土。」
「如果我就是没能力呢?」他问。
我坏笑,「那我就告诉我的子子孙孙,沈叶舟是个懦夫。」
「真拿你没办法。」
他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奈。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以三年为期——」
我弯腰勾住他小拇指,「三年后,你的沈氏申请上市,我嫁人。」
「好……」他轻轻应声。
他的身体太虚弱,不一会又继续陷入昏睡。
顾骁走时,我提出送他。
在住院部前的梧桐树下,我踮起脚亲了他。
他被我的举动吓到,原地后跳一大步。
「有感觉吗?」我问他。
他呆呆没回答。
「问你话呢——」我用脚尖踢他,「有没有感觉?」
他红着脸点头。
「什么感觉?」我挑眉。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还想要……」
二十五岁的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纯纯一个愣头青。
我被逗笑了。
「想要可以,但不是现在。」
我仰头郑重看他,「阿骁,我们重新做个约定吧。」
「你……你说……」
他紧张地捏起拳头。
「你出去玩三年吧,去哪里都行。」
「这几年你光顾着盯我,荒废了不少时间。」
「所以,去外面走走,去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
「如果三年后你依旧喜欢我,我们就结婚。」
我笑吟吟看着他,「前提是这三年,别再围着我转了。」
我和沈叶舟已深陷沼泽。
他正大好年华,没必要将光阴浪费在我们身上。
顾骁眼里迸出光亮,听到最后又转为委屈。
「出去玩和围着你转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能……」
他试图跟我谈判。
「不答应就当我没说。」我佯装生气。
「我答应就是!」
他咬牙应下。
我扑哧笑出声。
真是个非常单纯好骗的男孩子呢。
「那么,合约即时生效,请开始你的旅程吧。」
我哥俩好地拍了拍他肩膀。
「现在就走?小瑜瑜你催命啊!」
他瞪大了眼,嘴里不满嘟囔。
「别废话,麻溜滚。」
我掰正他身子,将他面向医院停车场方向,「多待一秒增加十年期限。」
「那我走了……」
他回身摸了摸我的头,「你保重。」
「我会的。」
我笑着跟他挥手。
尽管一步三回头,顾骁的背影还是消失在日光尽头。
我突然感慨不已。
三年过去,我和沈叶舟浑身沾满淤泥。
唯有顾骁始终活在阳光下,眼神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这样光芒加身的少年,如何不让人心生欢喜。
但他太过美好,总让我有种不真实感。
现在,我把他还给人海。
以三年为期,给所有人一个继续向前的理由。
我知沈叶舟萌生了死志,所以用三年来困住他。
他知我察觉出他的意图,所以敷衍以待。
但不论如何,这一次我想守着他。
我曾将他丢入风雨。
这一次,我想拖他上岸。
我遥望天际。
落日西沉,残阳如血。
而山高海远,再没什么能照亮我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