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丈夫对我视而不见,后遇泥石流时偶遇身为人父的他,我装不认识
发布时间:2025-07-24 17:44 浏览量:1
暮色四合的家属院里,尹落月怔怔凝视着眼前场景,两世记忆如汹涌浪潮般席卷而来。她瞳孔猛地收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分明是四十年前新婚第三个月的场景!
"你又在发什么疯!"
低沉的呵斥声惊得她脊背发紧。转眸望去,军绿色衣角翻飞间,顾晚森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已伫立眼前。他眉峰紧蹙,冷峻面容浸着霜色,锋利如刀的下颌线绷出凌厉弧度。
"晚森?"尹落月喉头滚动,声线发颤。申城军区最年轻的团长,她的新婚丈夫,此刻正用陌生而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她。
胸口骤然发紧,酸楚像藤蔓般攀上心口。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个男人……
顾晚森突然攥住她手腕,大步流星往家属院拖去。尹落月踉跄着跟在后面,军靴踩碎满地月光。刚进家门,男人便甩开她的手,怒火在眼底燃烧:"家属院被你搅得鸡犬不宁,还想出去丢人现眼?"
望着他眉间跳动的怒意,尹落月眼底光亮渐渐熄灭。上辈子她骄纵任性,三天两头与他争执,将整个军属大院得罪得彻底。这次更是在批斗敏感期私自外出,若非重生,怕是又要害他背处分……
"对不起,我不会再任性了。"她放软声调,指尖轻轻拽住男人衣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女人姣好面容上,映出前所未有的温柔:"晚森,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顾晚森身体微僵,迅速抽回手臂。他退后半步,声音冷得像冰:"你若安分守己,这日子自然能过。"说罢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
尹落月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知道,这个男人从未将她视为妻子。
前世父亲于顾晚森有救命之恩,特殊年代又身患绝症,这才以恩情相逼让他娶了自己。可她早在初见时就动了心,却不知他娶她不过是偿还恩情。分崩离析的婚姻,孤独终老的结局,此刻都化作悔恨与无奈如毒蛇缠心,缓缓攀上喉头。
但这次不一样了。尹落月攥紧拳头,重生带来的庆幸压过所有苦涩。这一世,她定要改写命运。
次日清晨,尹落月捧着从橱柜取出的鸡蛋,站在张燕家门口。上辈子她们是死对头,此刻木门却"砰"地关上,震得她手抖。
"张嫂子,我是来道歉的。"她强压着尴尬开口,"从前是我年幼无知,您别往心里去。"
屋内沉默几秒,张燕阴阳怪气的声音穿透门板:"可别折煞我,团长夫人给连长媳妇道歉,传出去像什么话?"
尹落月脸色发白,身后突然响起细碎议论声。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装什么温婉贤淑?""顾团长早该休了她!"
刺耳的话语像鞭子抽在脸上,她死死咬住下唇。若是从前,她早该掀了门帘与这些人对骂,可现在只能攥紧衣角转身离开。
晚霞染红天际时,顾晚森踩着熄灯号归来。刚推开门,视线便被窗边窈窕身影钉住——尹落月穿着月白无袖衫,纤细腰肢在薄纱下若隐若现,锁骨处凝着细汗,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晚森……"她转身时鬓发散落,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补上洞房夜可好?"
顾晚森瞳孔剧震,下一秒便被柔软身躯贴近。温热唇瓣突然覆上来时,他浑身肌肉绷紧,猛地将人推开。
"尹落月!"
女人腰肢撞上桌角,疼得闷哼一声。抬头时,却见他眼底翻涌着抗拒与恼怒:"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酸涩质问:"你不肯碰我,是要为心里那个女人守节吗?"
顾晚森身形微僵,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尹落月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突然想起前世直到临终,都未曾知晓那个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女人究竟是谁。
顾晚森脸色骤沉,拧着眉头低喝:"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尹落月刚要开口,男人已截断话头,声线冷得像淬了冰:"想过踏实日子,就改了你捕风捉影的毛病。有空在这儿纠缠,不如去学学怎么当好军属。"
言罢径直迈进卫生间,水龙头拧开的瞬间,哗啦啦的水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尹落月立在原地,浑身发冷。她没想到自己低三下四求和多次,换来的竟是更深的疏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前世今生的恐惧如潮水漫过——怕重蹈覆辙活在别人阴影里,更怕再次失去所有珍视之物。
直到卫生间门重新打开,顾晚森擦着脸上的水珠,目不斜视地走向次卧。尹落月攥紧衣摆追上去:"明日能陪我去看父亲吗?"
"明日有操练,自己去。"干脆的拒绝后,房门"砰"地关上,锁舌弹动的声响格外刺耳。
望着紧闭的房门,尹落月扯了扯嘴角。新婚至今,别说同床共枕,连同桌吃饭都未曾有过。天下夫妻,哪有他们这般形同陌路的?
次日天未亮透,顾晚森已悄然离开。尹落月站在窗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意识绞着窗帘。本想让丈夫陪同探望父亲,如今只能独自前往。
炊事班的卡车晃进城西,尹落月拐进记忆中的巷弄。推开斑驳木门的瞬间,正在拾掇戏服的老人猛地一抖,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待看清来人,老人如释重负瘫在藤椅里,声音发颤:"是阿月……还以为红卫兵又来抄家了……"
"爸!"尹落月飞扑过去,泪水夺眶而出。两世重逢的酸涩涌上喉头,她死死抱住父亲瘦骨嶙峋的身躯。自戏曲被划为"下九流",昔日名角已瘦得脱形,若非顾晚森暗中周旋,怕早已在批斗中丧命。可前世自己困在情网里,竟从未留意父亲所受的折磨。
老人粗糙的手掌轻抚女儿后背:"怎么哭了?和晚森闹别扭了?"尹落月慌忙摇头,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好着呢,他最近军务忙,下回定带他来看您。"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脸色煞白,弯下腰剧烈咳嗽。尹落月边拍背边红了眼眶——前世父亲便是这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肺癌折磨至死。这次她早有准备,待风头过去定要将人送进医院。
离开时,尹落月攥紧父亲塞来的戏服碎片,脚步匆匆赶往军区医院。刚上二楼,迎面撞上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对方如小炮仗般冲来,两人踉跄着跌坐在地。
"我妈妈在病房,爸爸马上就来接我!"男孩拍着灰尘脆生生道。尹落月刚要追问,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轩轩。"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顾晚森站在几步之外,怀里扑进的小男孩甜甜喊着"爸爸",那声调像把尖刀,直直刺进她心口。
"你怎么在这?"顾晚森皱眉走来,怀里男孩不住撒娇:"妈妈醒了,要爸爸去陪!"尹落月死死盯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指尖深深扎进掌心。
擦肩而过时,顾晚森抛下句"回家再说",便抱着孩子往病房疾走。尹落月望着父子俩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临终前,顾晚森守在病床前反复唤的,始终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暮色四合时,尹落月踏着斑驳的树影往家走去。路旁的梧桐叶在晚风中簌簌摇曳,暖黄的灯光穿过枝桠间隙,在她肩头洒下细碎的金斑。推开单元门时,天际最后一抹残阳正沉入楼群背后,将天空染成暗紫色。
玄关处的鞋柜空荡荡的,顾晚森的军靴不在原位。她摸黑按下墙上的开关,日光灯在天花板嗡嗡震颤,将空荡的客厅照得惨白。医疗费单据在掌心攥出深痕,医生的话仍在耳畔回响:"肺癌晚期无法治愈,靶向药每月八千,手术费至少三万。"
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刺耳。尹落月盯着存折上那串数字,指尖在封皮烫金的"顾"字上反复摩挲。这是顾晚森用血汗换来的积蓄,是他预备转业后买房的钱。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跳一下,父亲咳血的模样就在眼前清晰一分。
防盗门突然被撞开发出砰然巨响。尹落月猛地站起,撞翻了茶几上的搪瓷缸。茶水在旧报纸上洇开,正巧浸透了"批斗会改期"的公告,墨迹在潮湿处晕成模糊的蓝雾。
"妈妈!"稚嫩的童音让尹落月浑身僵住。顾晚森身后跟着个穿背带裤的男童,圆溜溜的眼睛像浸过水的黑葡萄,正歪着头打量她。男孩挣脱顾晚森的手,扑到沙发前抱起玩具熊,那亲昵模样让尹落月喉咙发紧。
"周洁住院了。"顾晚森解开领口的纽扣,喉结上下滚动,露出小麦色的脖颈,"哮喘发作引发心衰,她丈夫走得突然,亲戚都在外地。"他打开衣柜取存折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尹落月望着存折封皮上褪色的"顾"字,突然想起前世这个场景。那时她哭闹着阻拦,换来的却是更漫长的冷战。此刻男孩正把饼干渣撒在顾晚森的作训服上,而那个向来整洁的男人只是笑着拍掉碎屑,军装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叔叔我要骑马马!"轩轩拽着顾晚森的裤腿撒娇,小手攥住他腰带上的黄铜扣。男人单膝跪地时的动作无比熟练,像极了前世他托举儿子学步的模样。尹落月攥紧裙摆,指甲在布料上划出月牙形的褶皱,蕾丝花边硌得掌心发疼。
次日天刚蒙蒙亮,顾晚森已穿戴整齐。晨雾中他的身影挺拔如松,军绿挎包在肩头晃出利落的弧度。尹落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给轩轩系鞋带的手,那双曾为她梳过发辫的手,此刻正温柔地抚平孩子衣领的褶皱。
"我不吃!"瓷碗碎裂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轩轩将面条掀翻在地,油花溅上尹落月新换的的确良衬衫,在浅蓝色布料上晕开橘黄的痕迹。男孩突然抓起玩具车砸来,金属边缘划过她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像红线串起的泪。
"坏女人!爸爸说你要害妈妈!"轩轩的尖叫刺破晨雾,在楼道里撞出回响。尹落月追到楼道时,正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从楼梯滚落,像团灰色的毛线球。张燕的尖叫声像把利刃,剖开了家属楼伪装的平静,血色在水泥地上绽开。
急救室的指示灯红得刺眼。尹落月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血珠正从指缝渗出,与地上的血迹渐渐重叠。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见顾晚森抱着周洁冲进来,那个向来冷静的男人,此刻连军帽歪了都浑然不觉,只顾着将怀中人往抢救室送。
尹落月声线沙哑,急切辩解:"我真没害他。是那孩子非要跟来医院,打翻了药碗就往外跑,这才失足跌下去的。"
顾晚森眸光骤冷,话里带着冰碴:"莫不是因着昨夜的事,你憋着气拿轩轩撒火?"
委屈霎时涌上尹落月心头,她眼眶瞬间泛红,痛苦在眉眼间翻涌。
她提高声调追问:"顾晚森,在你心里我就这般不堪?"
顾晚森未接话,然紧蹙的眉头与未散的质疑已说明一切。
恰在此时,急救室门缓缓开启。医生摘下口罩道:"孩子只是些皮外伤,无性命之忧。"
周洁闻言立刻提着裙摆冲进去:"让我看看孩子!"说罢便快步走进急救室。
顾晚森也紧随其后步入。
尹落月独自立在走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身子不受控地发颤。
排山倒海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叫她喘不过气。
重生那日,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与顾晚森好好过日子,攒钱给父亲治病。
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默默咽下。
不敢奢求顾晚森全心全意的爱,只盼他能施舍半分信任。
可如今,连个好脸色都成了奢望……
尹落月仰起头,死命眨着发酸的眼睛,把将落的泪意逼回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那口气。
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往家挪,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之后数日,顾晚森始终未归。
尹落月想缓和关系,却连面都见不着。
父亲病情日重,治疗费用如无底洞。
她必须想法子赚钱,让父亲尽早接受系统治疗。
恰在此时,市文艺团招样板戏演员的消息传入耳中。
尹落月焦灼的心终于找到落点。
虽说样板戏与京剧有别,但她自幼习京剧为乐,转唱样板戏并非难事。
没有半分犹豫,她立刻报了名。
凭着扎实的戏曲功底,尹落月顺利考进文艺团。
此后半月,她往返于文艺团与家中,累得沾枕即睡。
唯有筋疲力尽时,才能暂忘与顾晚森的龃龉。
这日排练结束,团长神秘兮兮将她拉到角落。
他眼神飘忽,从怀中掏出戏本塞来,堆着笑说:"落月啊,听说你原先唱京剧的,我这有个赚钱的活计。下班后跟我去趟城南,有人点你唱戏。"
尹落月满心困惑,暗自嘀咕:单位外派演出是常事,怎的这般鬼祟?
她翻开戏本,目光触及戏词瞬间,脸色骤白。
"花荫深处仔细行走,牡丹微微露,金簪剔破海棠红!"
这哪是样板戏?分明是下九流的"粉戏"!
"粉戏"词句露骨,演员衣着暴露,若被查办,定要牵连顾晚森。
尹落月"啪"地合上戏本,怒道:"这活我接不了,也不屑接!"
团长脸色一变,仍强笑着把戏本塞回她手中:"有钱不赚是傻瓜?咱们悄悄的,谁能知晓?"
尹落月皱眉甩开戏本:"团长另寻他人吧。"
这种玩命的勾当,她绝不愿沾。
团长正待再劝,突然"砰"地巨响,门被踹开。
一群红卫兵如潮水涌入,将屋子围得密不透风。
领头者扫视一圈,目光定在尹落月身上。
他举起戏本厉喝:"尹落月!有人举报你搞反革命,顶风作案唱'粉戏'!"
第五章
尹落月如坠冰窟,脱口而出:"我没有!"
话音未落,红卫兵已夺过她手中戏本。
领头者快速翻看,晃着戏本冷笑:"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
尹落月百口莫辩,后背瞬间浸透冷汗。
领头红卫兵大手一挥:"把这些反革命分子全抓起来!"
很快,她与团长被五花大绑,押往公社。
公社禁闭室内,尹落月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出了这档子事,顾晚森定已知晓。
她本想赚钱救父,却反倒连累了他……
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在油锅煎熬。
直至次日晨光熹微,禁闭室门终于开启。
尹落月抬眼,见顾晚森迈步而入。
她心尖一颤,喉头哽住,良久才哑声道:"对不住……"
终究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顾晚森冷着脸,沉默如冰,似已习惯她的"闯祸"。
尹落月攥紧衣角,急切解释:"我只是想唱样板戏赚钱,绝不知团长会让我唱粉戏。"
比起他的怒火,她更怕他的冷漠。
许是她语气诚恳,顾晚森眸中寒意稍退,沉声道:"团长已招认,是他瞒着你接了私活,想诓你过去。"
尹落月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却又疑惑——团长怎会轻易认下这等要命的罪?
转念便明,定是顾晚森的军区团长身份起了作用。是他施压,才保住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
顾晚森忽然上下打量她,语气透着不耐:"尹落月,你接二连三惹事,究竟想怎样?"
这声质问如针刺心,尹落月眼眶发热:"我爹病了,急需用钱。"
顾晚森怔了怔,随即训斥道:"赚钱给你爹治病天经地义,可你怎能选这种可能害死全团的法子?真要出事,谁来救你?"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尹落月望着那决绝的背影,愧疚、委屈、无奈如乱麻缠心。
她何尝愿意如此?可父亲等不得,顾晚森的钱全给了周洁治病。丈夫冷漠,时代所限,她实在走投无路。
好半天,尹落月才努力压下胸口那阵阵钝痛,抬脚离开了公社。
她没有回军区,而是径直去了父亲家。
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传出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尹落月心急如焚,连忙跑进去,只见父亲躺在床上,消瘦的身躯随着咳嗽不断颤抖。
她心猛地一紧,忙倒了杯水,快步走到床边,帮父亲顺气:“爸,喝点水缓缓。”
老人抬起头,看见尹落月憔悴苍白的脸,语气满是关切:“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尹落月面色一滞,慌乱地扯出个笑:“没事,只是没休息好……”
父亲已经为她操碎了心,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担心了。
可父亲像是心知肚明一样,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眼底交织着愧疚和心疼,说道:“阿月,爸这辈子从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唯独让晚森娶你这事上,我自私了一回。”
父亲顿了顿,接着说:“爸知道你和晚森感情欠缺,但在这黑白颠倒的世道,最重要的是有个能护你周全的人。”
“爸对不起你,也愧对晚森,只盼我闭了眼后,能保佑你们平安顺遂……”
听着这些话,尹落月的眼眶湿润了,险些落下泪来。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把什么都丢掉,只希望父亲能健康地挺过这特殊时期的最后一年,重新站在他们热爱的戏台上。
尹落月陪父亲说了好一会儿话,等父亲睡下了,她才回军区。
因为文艺团的事,她只能在家里躲风头。
顾晚森好几天没回家,父亲的病又耽误不得,她心里越发着急了。
思量再三,尹落月决定去找顾晚森聊一聊。
上一世,她实在是太过倔强了。
和顾晚森在一起的日子里,两人从没敞开心扉好好沟通过。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他们不是夫妻关系。
可顾晚森救过她的命,她也理应好好感谢人家。
于是,尹落月特意精心做了一锅绿豆糖水。
她想着,一定要亲自给顾晚森送去。
她提着装着绿豆糖水的保温壶,来到了顾晚森的办公室。
可门口的警卫员却告诉她:“尹小姐,顾长官去医院了。”
听到这话,尹落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心里忍不住猜测,顾晚森这是去医院找周洁了吧。
尹落月站在原地,内心开始了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
去,还是不去呢?
最终,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去医院一趟。
当她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
就听见周洁那温柔似水的声音从病房里传了出来。
“晚森,你真没必要为了我和尹落月离婚。”
“你可是堂堂军人,这种事传出去多不光彩啊。”
尹落月的步伐瞬间停滞,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她的整颗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顾晚森要跟她离婚!?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还没等她仔细去想,顾晚森那沉哑的嗓音就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她的耳膜。
“世上哪还有比我娶尹落月更不光彩的事。”
“嘭!”
尹落月的手猛地一抖,手中装着糖水的搪瓷杯掉落在地。
清脆的破碎声,在整个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那糖水瞬间撒了一地,四周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可尹落月却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已经被苦涩灌满。
她想逃,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动。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晚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到尹落月站在外面。
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尹落月望着男人那凉薄的目光,呼吸一下子就发窒了。
在顾晚森心里,周洁一定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尹落月其实也知道,顾晚森从一开始就不想娶她。
可当亲耳听见他承认这件事时,她的心还是像被刀割一样痛。
她顾忌着两人之间还没解决的矛盾,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情绪。
“你是我丈夫,几天都不回家。”
“我……我担心你……”
话到了嘴边,那句“也很想你”怎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四目相对,顾晚森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最近训练忙,有时间我会回去的。”
“没什么事你先走吧。”
听了这话,尹落月的心狠狠一揪。
他没时间回家,却有时间来看望周洁。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看到顾晚森眼中那明显的驱逐之意,她只能攥紧双手。
“那你早点回去,我等你。”
说完,尹落月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雨越下越大。
尹落月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冰冷的雨水把她淋了个透彻。
可她的满脑子,都是顾晚森说过的那些话。
透过雨幕,她泛红的双眼满是迷惘。
她心想,如果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
是想让她弥补上辈子的遗憾,那为什么又让她举步维艰呢?
无论是和顾晚森的感情,还是照顾父亲的事情。
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尹落月在外面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了,她才湿漉漉地回到家。
一打开门,就看见顾晚森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那些伤痕,就像是他经历过无数战斗的勋章。
一条皮塞松垮地圈在他的腰间,整个人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顾晚森看到浑身狼狈的尹落月,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他蹙眉问道:“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做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两辈子的男人。
尹落月的心绪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眼眶酸涩,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晚森,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你不要丢下我……”
这一刻,堆积在她心里的委屈和恐慌都倾泻而出。
让她的安全感彻底消失殆尽。
第6章
上辈子,顾晚森决然地跟她离了婚。
此后,两人至死都没再见过面。
这辈子,尹落月真的不想再有那样的结果。
她言语间满是卑微和祈求,这让顾晚森不禁一怔。
顾晚森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尹落月没有说话,只是把顾晚森抱得越来越紧。
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好像一旦松开,他就会消失一样。
可男人还是沉下脸,伸出双手,硬生生掰开了她的双手。
尹落月的手被掰疼了,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正当她神伤时,顾晚森突然从口袋里拿出厚厚一沓钱,递了过来。
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说道:“这个月的津贴给你,另外我问指导员借了些钱,你先拿去用。”
尹落月愣愣地接过钱,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沓钱。
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她百感交集。
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顾晚森的温柔和在意。
即便这可能只是错觉,也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尹落月捏着钱,满目感激地说:“谢谢,我以后会工作补回来的。”
顾晚森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别惹麻烦就算是积德了。”
说完,顾晚森冷不丁扔下这话,转身就回了房。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尹落月站在原地,胸口的沉闷稍稍轻了些。
至少顾晚森没有拒绝她,也没有说要离婚。
她还可以跟他在一起。
而今天这晚,是尹落月重生后睡的最安稳的一晚。
之后几天,顾晚森偶尔回家。
他每次回来,虽然跟尹落月说不上什么话,但也不再冷着脸。
有一次,尹落月给他递水的时候,他还轻轻点了点头。
甚至好几次,尹落月都忘记自己重生了。
直到这天,她准备去医院找医生商量父亲住院的事。
才下楼,便看见顾晚森的警卫员匆匆跑过来。
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说:“嫂子,团长让你去政委办公室一趟。”
听了这话,尹落月心一咯噔。
去政委办公室?难道说顾晚森还是想离婚?
不安瞬间攀上心,尹落月紧张起来,连忙问道:“是为了什么?”
警卫员面露为难之色,他环顾四周后,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凑近尹落月,小声说道:“有人给您寄了封匿名信,结果被审查部发现,里头是给您的情书!”
第7章
情书?尹落月登时懵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她两辈子就和顾晚森一个男人有纠葛,谁会给她写情书?
揣着满心的疑虑,尹落月去了政委办公室。
她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脚步也有些慌乱。
一进门,就看到顾晚森和政委并肩而立。
两人脸色都很难看,顾晚森紧紧抿着嘴唇,政委则眉头紧皱。
政委也没拖泥带水,直接把信递给了她。
政委严肃地说:“尹同志,这事关乎到晚森和你的名誉,希望你解释清楚。”
尹落月接过信,双手微微颤抖着展开一看。
信上写着:‘亲爱的落月,我与你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你与我的幸福回忆,我此生不忘!’
陌生的笔迹,暧昧的文字,没有署名,都让她一头雾水。
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眼神也变得慌乱起来。
再看到顾晚森阴沉的脸,她慌忙辩解:“晚森,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顾晚森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政委。
他眼神坚定,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如果造成任何负面影响,不论是谁,都按规章制度处置。”
闻言,尹落月心头一颤。
他永远都是那么理性,对她真就没有一点偏私。
可他明明前几天不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两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薄弱,仅靠一张来历不明的情书就能击破?
政委看着面前这对面色极为难看的夫妻俩。
他眉头微皱,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先好好谈谈吧,审查部这边会继续深入调查的。”
说完这话,政委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尹落月眼巴巴地望着顾晚森那冷毅的侧脸,嘴唇动了动。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虽然我们才结婚几个月,可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二年啊。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顾晚森缓缓转过头,目光冷然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说道:“等调查结果出来,你再来问我。”
扔下这话,顾晚森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尹落月一哽,呆呆地怔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的心里满是委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对我?
就算是他的兵,也该拥有一丝被信任的权利吧。
尹落月收紧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那钻心的痛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尹落月收到情书这事很快在家属院传开了。
接连几天,尹落月都快被那些唾沫星子淹没了。
一个军属满脸八卦地说道:“听说尹落月又闹出事了,这回居然是勾搭上外头的男人了!”
另一个军属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人家情书都送到军区来了。
她倒有胆子,把绿帽明目张胆扣在自家男人头上。”
还有一个军属撇了撇嘴,不屑地说:“相由心生,你看她长得那狐媚子样儿,能是个安分守己的吗?”
面对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话,尹落月有苦难言。
她很想冲出去跟这些人据理力争。
可她又害怕给顾晚森惹麻烦,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正当尹落月努力平缓自己情绪的时候,顾晚森回来了。
隐约间,尹落月闻到了他身上医院的消毒水味。
她怔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你又去医院看周洁了?”
顾晚森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开始换作训服。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淡淡地说:“她过几天要做手术,不能没人照顾。”
这话一下戳破了尹落月强撑的从容。
委屈如潮水般袭来,直接压得她喘不过气。
妻子被污蔑,而作为丈夫的他却没有在家属院里为她说过一句话。
甚至还去医院照顾别的女人。
尹落月再也忍不了了,她哑着嗓子,带着哭腔控诉:“周洁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为什么偏偏要你这个有妇之夫照顾?”
“你说要帮助人民群众,可比周洁困难的人多了去了。
你去帮助他们啊!”
“顾晚森,我才是你的妻子。
你想过我的处境吗?
你能不能把对周洁的关心,分一点给我?”
尹落月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饱含了她全身心的无奈和悲凉。
但这些话像是挑起了顾晚森的怒火。
他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声音提高了几分:“尹落月,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你几次三番闹事,哪次不是我替你摆平!”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任你,那你信过我吗?
你要觉得自己委屈,那就离婚!”
‘离婚’两字犹如惊雷,在尹落月耳畔炸开。
她的脸瞬间白了,浑身颤抖地看着面前盛怒的男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你很想离婚?”
顾晚森沉默了,他的下颚紧绷着,模样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然后,顾晚森拿起外套,转身大步离开。
‘嘭!’
巨大的关门声仿佛砸在尹落月心上。
痛得她红了双眼。
上辈子,她的确做了很多错事,才让顾晚森毅然选择离婚。
可这一世,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和顾晚森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远到她已经没力气挣扎。
之后一个星期,尹落月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她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仿佛丢了魂一样。
直到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给她父亲安排住院了。
她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丝慰藉。
尹落月打起精神,准备送父亲去医院。
可一出门,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不安。
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
就在她努力平息这不快的情绪时,却听见正和军属们摘菜的张燕在议论。
张燕一边摘菜,一边绘声绘色地说:“听说没,住在城西的那个老戏子今天被抓了。
现在正被绑在公社批斗,看着就剩一口气了!”
第8章
尹落月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如纸。
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双腿就已经大步迈开,像疯了一般直奔公社。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焦急。
等她终于赶到公社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在被批斗完之后,被关进了牛棚。
牛棚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昏暗又潮湿。
尹落月的目光,凝向角落里那个瘦弱的老人。
她的心,刹那间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爸!”她嘶声喊道。
声音在牛棚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切。
她踉跄着扑过去,双手隔着栅栏拼命地伸出,想要抓住父亲。
此时此刻,那个抚养她长大、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父亲单薄的衣服上,血迹斑斑,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刺痛了尹落月的眼睛。
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仿佛被岁月和苦难压弯了脊梁。
听到尹落月的声音,父亲浑浊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阿月?”他轻声唤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朝着栅栏前爬去。
每爬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终于,他爬到了栅栏前,伸出手,握住了尹落月那只颤抖的手。
“对不起,爸连累你了……”父亲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听到这话,尹落月的眼眶瞬间红了,险些哭出来。
父亲自己都身陷囹圄,最关心的却还是她。
她回握住父亲冰冷的手,那双手是那么粗糙,那么冰凉。
她的声音哽咽着,说道:“爸,你撑住,我去找晚森,他一定能救你!”
话刚落音,父亲猛然攥紧了她的手。
“不!”父亲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
他艰难地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晚森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不能再让他为我们涉险……”
父亲顿了顿,接着说:“阿月,爸已是行将就木。
哪怕没有一身的病,我也难在这混乱的世道苟活下去。
那是国粹啊,他们就那么撕了烧了……
他们要我跪着认错,要我大骂老祖宗拼死也要护着的宝贝啊……”
说到这儿,从未屈服的老人,像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里,满是悲愤和绝望。
尹落月看着父亲满眼的悲愤和绝望,心如刀绞。
她在心里恨不能时间再快点,恨不能明天就下发“平反”的文件。
这样,父亲就能看到一丝光明了。
可不等尹落月回应,父亲就脱力地垂下手。
他的嘴里还在呢喃:“阿月,爸没用,没用……”
“爸……爸!”尹落月大声呼喊着。
满心的焦灼烧红了她的双眼。
上辈子父亲去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
恐慌瞬间侵蚀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感到无比的害怕。
不行,她不能再一次失去父亲!
尹落月咬牙压下喉间的酸苦,转身起身跑回军区。
她跑得跌跌撞撞,脚步慌乱。
终于,她踉跄着奔向顾晚森的办公室。
当看到正在看训练文件的男人时,她像是找到了救星。
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晚森,我爸被红卫兵抓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顾晚森拧着眉,一脸严肃地说:“他偷藏戏服和戏本的事现在人尽皆知,你让我怎么救?”
这句话,直接把尹落月噎住了。
她急红了的眼眶里,浮起一片雾气。
但她还是不死心,眼巴巴地祈求道:“那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折磨我爸,他得了癌症,经不住他们的批斗了……”
顾晚森仍旧绷着脸,没有任何松动。
他大声说道:“尹落月,你别再胡闹了行不行!”
闻言,尹落月的心猛然一抽,疼得她脸色煞白。
在他眼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胡闹,都是没道理的吗?
恍惚间,上辈子的所有又在尹落月脑子里重现。
爱不得,分骨肉,匆匆一生却经历了世间所有的悲凉。
难道重生后又要去经历那一切?
尹落月凝着面前自己两辈子都割舍不下的男人。
血丝从她攥紧的掌心渗出。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突兀地响起。
在顾晚森那错愕不已的目光注视下,她双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她的声音沙哑又带着无尽的苦涩,缓缓说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好多好多的错事。”
“我也清楚,你是为了报答我爸的救命之恩,这才不得已娶了我。”
“而且我一直都明白,你心里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周洁……”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只要你能救我爸,哪怕只是让他好好撑过这一年就行。”
“我立刻就去机关处申请离婚,然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和周洁的面前。”
尹落月仰起头,直直地望着他,那目光里聚集着无尽的卑微,哀求道:“顾晚森,我求你。”
在这场从一开始就错误的婚姻里,她彻底地认输了。
重来一世,原本心中所有的希望都一点点地破灭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顾晚森的胸口莫名涌起一阵沉闷,他无声地压了压,黑着脸,伸手就要把尹落月拉起来。
可就在他刚伸出手的时候,警卫员匆匆赶来了。
警卫员先是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那凝重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尹落月身上。
他语气沉重地说道:“团长,刚从公社那儿得到消息,嫂子的父亲在牛棚撞墙自杀了。”
第9章
‘轰!’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就像一道炸雷,在尹落月的耳畔轰然炸开。
一瞬间,她的大脑完全空白了。
随后,她猛地推开顾晚森阻拦的手,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大街上,一群红卫兵正拖着一辆板车,他们高举着红旗,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打到反动分子!去除歪风邪气!”
尹落月心急如焚,她用力地拨开那些兴奋过头的人群,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两辈子以来最让她痛彻心扉的一幕。
一个小时前还跟自己说话的父亲,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板车上。
他的脸上满是鲜血,那双不肯闭合的双眼,写满了不甘和悲戚。
她的父亲,死不瞑目啊!
荒诞的是,周围的群众却都在为父亲的死而欢呼,那欢呼声几乎冲破了云霄。
尹落月紧缩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一直隐忍的泪水彻底决堤了。
就在她那声撕心裂肺的‘爸’即将出口之际,一只大手猛地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顾晚森沉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现在叫他就是在自杀,明不明白!”
说话间,尹落月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掌心不可察觉地颤了颤。
沙哑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她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她颤抖的身躯冷得像一块冰,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顾晚森咬着牙,直接把她连拖带拽地拉走。
眼泪已经完全模糊了尹落月的视线,她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
可她那微弱的力气,根本难以挣脱男人的束缚。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拖着,被一句句的叫好声无情地践踏最后的尊严……
回到家后,顾晚森才把尹落月放开。
尹落月连站都站不稳,刚缓过神来就要冲出去。
顾晚森眼疾手快,又一次拦住了她。
他大声喊道:“尹落月,你冷静点!”
短短这一句话,就像一支利箭,直直地贯穿了她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
尹落月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痛不欲生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她声泪俱下地说道:“你让我冷静……可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现在我只是想把他的遗体收敛回来,好好安葬,你也要拦着我吗?”
她又一次失去了父亲,她暗暗发誓,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父亲的遗体扔在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然而,面对她那充满无力感的眼神,顾晚森依旧像一座山一样,稳稳地挡在门前。
他严肃地说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军属,你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军人的声誉!”
听到这话,
尹落月的眸色瞬间一震,
那难以言喻的绝望,如汹涌的潮水般,一下子就侵袭而来。
原来,他竟然还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
曾经,父亲满脸欣慰地对她说,
她能嫁给顾晚森,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这混乱不堪的时代里,顾晚森定能护她周全。
可到了如今,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是他人无尽的谩骂,那些恶毒的话语,像锋利的刀子,一次次割着她的心。
是毫无根据的诬陷,让她百口莫辩,好似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而现在,连最后那一点尽孝道的权利,也要被“军属”这两个字无情地捻灭。
顷刻间,
尹落月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和不甘,
就像火山爆发一般,彻底爆发了。
她眼眶泛红,含着泪,
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悲鸣:
“顾晚森,如果今天死的是周洁的父亲,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
“你不会的,你肯定会帮她打点好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那么仁慈,那么心善?”
“唯独对跟我有关的事情,就这么无情?”
“只因为我占了本该属于周洁的位置,你就恨我,恨我恨到对我的一切都不在乎……”
她那嘶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断回荡。
顾晚森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就像被一盆冷水猛地浇灭。
他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
尹落月又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
“离婚吧,我跟你过不下去了。”
刹那间,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顾晚森紧紧捏紧了拳头,
语气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决绝:
“情书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现在离婚,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还强硬地说道:
“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反省一下!”
‘嘭!’
门被他狠狠关上,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屋子都好像颤抖了一下。
尹落月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打湿了地面。
重来的这一生,她依旧是什么都没守住……
一连几天,顾晚森都没有回来。
尹落月在浑浑噩噩中,那颗心也彻底死了。
这天,她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套戏服。
那是粉色里衣搭配靛色褂子的戏服,十分漂亮。
这是她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她轻轻地抚摸着戏服,
手指缓缓地划过衣料,
就好像在抚摸着父亲温暖的手。
抚摸过后,尹落月拿着戏服去了公社。
说来真是讽刺,公社曾经就是申城的戏院。
父亲在这里,一步一步成为了名角,
也最终在这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走进公社,换上了戏服。
然后,手持鸳鸯剑,开始舞动起来。
那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上下翻飞。
空阔无人的戏台上,回荡起《尤三姐》决绝的唱词。
“妾身不是杨花性,你莫把夭桃列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
她唱着,声音带着一丝悲凉。
“辞婚之意奴自省,白璧无瑕苦待君,宁国府丑名人谈论,可怜清浊两难分……”
唱着唱着,尹落月的眼睛红了,
可泪水却好像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
活了两辈子,她始终都没活明白。
她没能救下父亲,
也没能和顾晚森好好地过过日子。
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变得更糟。
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
终究是把她内心的祈盼和坚定,都彻底摧毁了……
尹落月将开刃的剑横在自己的脖颈,
深吸一口气,唱出最后一句:
“还君宝剑声悲哽,一死明心我要了夙因!”
伴着戏词落音,
剑刃深深划过她的脖子,
鲜血如注,喷洒而出!
第10章
‘哐当!’
鸳鸯剑砸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尹落月也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凝望着昏暗的天空,
只觉得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身体仿佛被泡在冰冷的水里,
寒意一点点占据了剧痛。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
她的脑子里闪过两辈子的记忆。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快速地在她脑海中播放。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十二年前。
她在华丽的戏台上唱戏,
水袖轻舞,唱腔婉转。
父亲就站在她的身旁,
眼神专注,不时轻声指导着她。
台下,是刚入伍不久、一身笔挺军装的顾晚森。
他坐在前排,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她,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一边用力地鼓掌,一边大声地为她叫好。
就只那一眼,
她的一颗心便紧紧系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执着,便是两辈子。
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
她心想,自己一定什么都不要了……
一阵轻柔的风缓缓吹过,
带着丝丝凉意。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水。
最后,那滴泪水滑落,
落在了渐冷的血泊之中。
次日。
团长办公室里,
顾晚森坐在办公桌前,
桌上堆满了文件。
他烦躁地把文件一把推到了一边,
双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试图平复自己杂乱的心绪。
已经五天了,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尹落月,
也不知道她的情绪好些没有。
他昨天本来就打算回去,
把她父亲遗体已经被处理好的消息告诉她。
可是,一想起那天她说要离婚的场景,
他竟然莫名地打了退堂鼓。
其实,他看得出尹落月改变了很多,
也是真心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但她的性情实在太过刚烈了,
在现在这样复杂的世道里,
肯定只会吃亏。
他也想着,让她吃吃苦头,
兴许能收收性子。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顾晚森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各种情绪,
伸手拿起了听筒。
里面传出警卫员清晰的声音:
“团长,医院那边说周洁同志可以出院了,
让您过去签个字。”
顾晚森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无奈地说道:“知道了。”
他起身拿上帽子,
朝着医院走去。
他心里暗自决定,
等处理完周洁的事,
就立刻去找尹落月。
只是,他刚走到医院门口,
就听见轩轩稚嫩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妈妈,为什么你要让我告诉爸爸,
是尹阿姨推我摔倒的呢?
老师不是说小孩子不能撒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