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替考赶往国防大,团长丈夫陪情人北大入学时,成全军区笑柄
发布时间:2025-07-16 19:25 浏览量:1
1980年7月,广西容县高考考场。
恢复高考的第三个年头,灼热的阳光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二十三岁的沈幼清第一次踏进这决定命运的考场,然而她的心却沉甸甸的,此行并非为了自己搏一个前程。
她攥紧了手中的铅笔,母亲连日来那刺耳的呵斥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今年的考试你也甭想参加了!去替你de
妹妹考个北京大学出来!你抢了她团长夫人的位置三年,这笔债,该还了!”
沈幼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泛白。昨夜丈夫陆景昀与旁人交谈时,那充满遗憾的低沉叹息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当年要不是阴差阳错,和沈幼清困在了一间房里……如今我娶的本该是宝珠。虽说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可沈幼清……她终究不是宝珠啊……”
“同学,请认真答题。”监考老师温和却带着提醒意味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现实。
她短暂地犹豫了,目光落在试卷姓名栏那片空白上。最终,她还是提笔,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幼清。
窗外蝉鸣聒噪,一声高过一声,搅动着考场沉闷的空气。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沈幼清随着涌动的人潮走出考场。目光下意识地搜寻,一眼便望见了马路对面那道醒目的军绿色身影。
一身笔挺军装的陆景昀身姿如松,挺拔而坚毅。烈日下,他俊朗的面容线条分明,深邃的眼眸在热浪蒸腾中依然透着沉稳。他迈开长腿,步伐稳健地穿过人群走来。
“陆团长,来接媳妇儿考试啊!”有同住军区大院的熟人笑着打招呼。
陆景昀礼貌地颔首回应,随即看向沈幼清:“考得如何?”
沈幼清点点头,声音平静:“还算顺利。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训练吗?”
“想着你今天高考,特意抽空来接你,”陆景昀说着,目光已急切地越过她,投向身后仍在涌出的人流,“顺便也等等宝珠。宝珠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沈幼清心底掠过一丝黯然,垂下眼睫:“……她可能先走了。” 沈宝珠根本未曾踏入考场,他又如何能等到?
陆景昀闻言,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我一直守在门口,没见她出来过。” 他顿了顿,视线转回沈幼清脸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幼清,要不你先回去?我再等等她。”
沈幼清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涩。他说是特意来接她,可这份“特意”之中,真正占据重心的,分明是沈宝珠。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点了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她回头望去,陆景昀依然立在喧嚣散尽的人群边缘,目光专注地逡巡着,寻找着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上鼻尖,沈幼清的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是与他登记结婚三年的妻子,可他心底真正爱恋着的,始终是她的孪生妹妹沈宝珠。
陆景昀与沈宝珠是初中同窗。他参军后,两人因频繁的书信往来而渐生情愫。然而陆景昀永远也不会知道,沈宝珠其实从未把他的信件放在心上,那些情深意切的回信,全是沈幼清一笔一划,模仿妹妹的字迹代为书写的。
他更不知道,早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少女沈幼清的心就已经为他怦然跳动。
可沈幼清心里明镜似的。她那对父母,只因为一句“姐姐生辰八字克父克母”的荒唐断言,便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妹妹,又怎会容许她与陆景昀走到一起?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弄人。
三年前陆景昀回乡探亲,一次酒醉,他错将沈幼清认作沈宝珠,情难自禁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偏巧这一幕,被闻声赶来的两家人撞了个正着。
为了保全两家的颜面,他们仓促地领了结婚证。
领证那天,父母冰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沈幼清心里:“你抢了宝珠的福分,往后事事都得顺着她、帮着她!这是你欠她的债!”
而陆景昀,则对她坦言:“既然娶了你,我自会对你负责。但也请你体谅,宝珠……我一时半刻,还放不下。”
思绪被拉回滚烫的现实,沈幼清抬手抹了抹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痕,早已被酷热的阳光烤干。
身为沈家的女儿二十三年,她从未尝过一丝亲情的温暖,只有无休止的责骂和无处诉说的委屈。
嫁给陆景昀三年,日日夜夜面对着深爱的丈夫,却只能看着他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留给她最多的,便是他一次次为了沈宝珠转身离去的背影。
沈幼清用力压下心口那阵熟悉的酸楚与疼痛,转过身,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她曾想过,就这样守着对陆景昀那点无望的爱,将就地过下去。然而,就在今天,当那份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高考试卷真正铺展在眼前时,一个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她想去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沈宝珠、也没有陆景昀的地方,重新活一次。
高考,成了她挣脱枷锁、找回自我的唯一出路。
回到熟悉的军区大院,沈幼清匆匆洗去一身疲惫与燥热,换了身干净衣服,便赶往供销社的成衣店上班。
在高考成绩尘埃落定之前,她必须尽可能多地攒下学费和生活费。虽然陆景昀在经济上从未短缺过她,但她更想依靠自己。未来的路充满未知,她需要这份独自站稳脚跟的底气。
沈幼清打开店门,开始了一天忙碌的整理和招呼顾客。
就在她低头认真清点货架上的衣物时,沈宝珠拎着一小袋桃酥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姐,景昀哥给我买的桃酥,可香了!他买了好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送点尝尝。”
沈幼清没有伸手去接。沈宝珠时不时会把陆景昀买给她的东西分一些过来,表面是姐妹情谊,实则更像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着陆景昀对她的那份特别用心。
见沈幼清态度疏淡,沈宝珠便凑近了些,带着几分试探地问:“姐,今天的考试难不难呀?景昀哥总夸你是考清华北大的料子,对你来说肯定小菜一碟吧?”
沈幼清正想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景昀的警卫员小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宋刚想开口,看到并排站着的两姐妹,一模一样的容貌让他瞬间愣住,一时分不清要找的是哪一个。
沈幼清放下手中的衣服,主动问道:“小宋,有事?”
警卫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她说:“嫂子!团长说有急事需要您帮忙,让我赶紧接您回趟军区!”
沈幼清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店里只有她一人,她若走了,这店谁来照看?
这时,沈宝珠立刻善解人意地开了口:“姐,你去忙吧,店里我替你看着!”
沈幼清心中仍有顾虑,但看小宋满脸焦急的样子,想必陆景昀那边确实遇到了要紧事,急需她过去处理……
思忖片刻,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将店铺的钥匙交给沈宝珠,又简单叮嘱了几句,她便跟着警卫员小宋匆匆赶回了军区。
直到踏进部队资料室的门,沈幼清才明白,陆景昀是急需她帮忙翻译一篇极其专业的国外军事论文。
陆景昀将厚厚一叠外文资料递给她,语气带着任务特有的严肃:“这篇论文涉及前沿军事技术,专业性非常强。整个军区,你的英语水平是最拔尖的,只能辛苦你了。”
沈幼清默默点头,接过文件便坐下,立刻拿起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翻译工作中。学校并未开设英语课程,她的英语能力全凭热爱自学而成,也因此阴差阳错地成了资料室不可或缺的“编外翻译”。
想到自己即将远赴他乡求学,沈幼清下意识地开口建议:“其实……你可以考虑培养专门的英语人才,这样以后……”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沈幼清暗自隐瞒着父母,不曾协助沈宝珠完成考试,倘若此刻将真相吐露,必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见沈幼清欲言又止,陆景昀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碍。”
墙上的时钟指针缓缓挪动,陆景昀踱步至沈幼清身旁,视线不知不觉从文件上转移到她的脸庞。
尽管她与沈宝珠容貌分毫不差,可眉宇间却比妹妹更添几分沉静温婉。
相识多年,结为夫妻三载,陆景昀始终清楚沈幼清是个不懂拒绝的性子,但她今日的顺从让他察觉出一丝异样。
寂静中,沈幼清听见身旁男人突兀开口:“听妈提过宝珠打算报考北京大学,我记得你也有此计划,你们俩结伴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她眸光微黯,轻声应道:“嗯。”
短暂沉默后,陆景昀再度启齿:“宝珠说今晚来我们家吃饭,我先去训练场,等翻译工作结束你就回家歇息吧。”
他迈出两步又折返,将风扇挪至她身侧才离去。
凝望陆景昀远去的背影,沈幼清心底涌起一阵悲凉。
他将夫妻生活生生过成了三人共度的日子,从未询问过她是否情愿。
或许在他心中,亦如自己父母那般,认定她亏欠沈宝珠太多,因此就该一味容忍……
沈幼清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翻腾的酸楚。
待论文翻译完毕,夕阳已沉入地平线。
沈幼清预备返家,不料刚抵家门,七八位军属便围拢上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
“沈幼清,你良心何在?我们瞧你同为军属才信你卖的货品,谁知你竟拿残次品糊弄人!”
“你身为团长夫人,自己颜面扫地便罢了,连陆团长的脸面也不顾了?”
“今日不给个说法,我们定去政委那儿告发你!”
话音未落,她们将手中衣物狠狠砸向沈幼清。
沈幼清定睛一看,面色骤变——这些全是库房里破损的旧衣,沈宝珠竟擅自拿出来贩卖!
沈幼清硬着头皮辩解:“今日看店的是我妹妹,她不知库房衣物不可……”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厉声截断。
“当时我们喊团长夫人,你可是声声应得干脆利落!”
“别一出事就往妹妹身上推,你们是双生姐妹,我们可不是糊涂虫!”
正当沈幼清手足无措时,闻声而来的陆景昀与沈宝珠自家中步出。
陆景昀见沈幼清面色苍白,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你们来得正好,沈幼清咬定这些破衣是沈宝珠卖的,咱们当场对质一番。”
沈幼清正欲质问沈宝珠,却见她缩到陆景昀身后,无辜地红了眼眶。
“景昀哥,我毫不知情,绝不是我做的……”
面对沈宝珠的矢口否认,沈幼清又愤又委屈,但转瞬释然。
从小到大,无论沈宝珠闯下何等祸事,总会第一时间推诿于她。
沈幼清攥紧拳头,往昔逆来顺受是因习惯忍让,如今她要为尊严抗争。
她刚欲驳斥沈宝珠,陆景昀却轻按她肩头,微微摇头后转向怒容满面的军属们。
“各位先消消气,无论幼清或宝珠,皆是我家属的过失。你们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绝不令嫂子们吃亏。”
此言一出,军属们怒气稍平,沈幼清却只觉心凉半截。
旁人不信她便罢,陆景昀明知她整日在资料室译论文,竟还这般言语……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将由陆景昀了结时,向来温顺的沈幼清蓦然抢过话头。
“我仅在店里逗留半小时便回军区资料室帮忙,看店的一直是沈宝珠。若不信,大可询问陆景昀的警卫员小宋,或今日巡查供销社的王主任。”
“赔钱是一码事,但谁犯错是另一码事。非我之过,我绝不认账。”
说罢,她不顾众人错愕目光,径直踏入家门。
沈幼清回房后,呆坐床沿,凝望墙上早已褪色的“囍”字,眼眶酸涩泛红。
这已非陆景昀初次偏袒沈宝珠,唯独此番令她尝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与孤寂。
她曾天真以为,陆景昀即便不爱她,也会公平对待她与沈宝珠。
可现实证明,爱情从不讲公平,只看真心……
“幼清。”
听见陆景昀的声音,沈幼清忙眨动双眼,掩藏悲戚。
她满腹怨气与委屈,不愿开口亦不知从何说起。
陆景昀瞧见沈幼清脸上罕见的倔强,深邃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宝珠托我向你致歉,她见库房衣物尚好,不懂规矩才拿出来卖。你别置气了。”
沈幼清自嘲一笑:“你又来替她当说客了。”
陆景昀怔了瞬,随即坐至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宝珠仍是孩子心性,你这做姐姐的稍让一步吧。”
“……其实怪我,方才只顾安抚嫂子们,未顾及你的感受。对不住。”
说着,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倚靠陆景昀肩头的一刻,沈幼清强忍的泪水陡然滚落,顷刻浸湿他两杠三星的肩章。
她有些慌乱——结婚三载,她从未对他落泪。
可委屈的洪流一旦决堤,再难遏止。
见沈幼清泪流满面,陆景昀亦慌了神。他无暇细想胸口的闷痛,胡乱擦拭她的泪痕:“别哭了……”
感受男人掌心薄茧的摩挲,沈幼清情绪愈发失控。
她望着他焦灼的眼神,心中百味杂陈。
多少次,她卑微祈求陆景昀能对她生出一丝情意,一丝足矣……
就在沈幼清欲吐露这份祈盼时,陆景昀忽地松开她。
“莫再多想,方才首长召我去办公室。若我归家迟了,你们先用饭。”
“对了,宝珠嗜辣,你做菜时多搁些辣椒。”
交代完毕,他轻揉她脸颊便匆匆离去。
刹那间,无尽的悲凉混杂着尖锐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沈幼清的心彻底淹没、包裹。
她怎么会忘了,同床共枕的丈夫,终究不是她心底深藏的那个人。
晚饭时分,陆景昀依旧未归。沈幼清只得先与沈宝珠一同动筷。饭桌上,沈宝珠嗫嚅了半天,直到碗底见空,才怯怯开口:“姐,衣裳那事儿我真不是存心的,我就是……就是太慌了……”
沈幼清沉默不语。沈宝珠这种带着无辜神情的道歉,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早已上演过无数遍。
七岁那年,两人在池塘边玩耍,沈宝珠自己失足跌落水中,被人救起后,却一口咬定是沈幼清推的。父母听不进她的半句辩解,罚她跪了整整一夜。
十三岁时,家中钱财频频丢失,沈宝珠把用偷来的钱买的新发卡,悄悄塞到了沈幼清的枕头底下。结果,沈幼清被狠狠抽打了一顿,还饿了两天肚子。
每一次挨骂受罚之后,沈宝珠总会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道歉。沈幼清早已听得麻木,心头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厌烦。
见沈幼清面容冷漠如霜,沈宝珠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脑子灵光,嫁给景昀哥后,又有了份体面的工作……”
话刚说到一半,便被沈幼清漠然冰冷的声线骤然打断:
“那我和陆景昀离婚,你嫁给他,不就不用羡慕了?”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结了冰。
沈宝珠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诧,显然没料到沈幼清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抛出这句话。她张了张嘴,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倏地定在沈幼清身后:“景昀哥……你,你回来了……”
沈幼清心口猛地一跳,猝然转头,恰好撞进陆景昀那双充满愕然的眼眸深处。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捕捉到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她从未见过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挣扎。
他……都听见了?
听见了也好……她心里,确实已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陆景昀看着沈幼清迅速移开目光,那张清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疏离的无所谓,心头蓦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他强行压下那陌生的失落感,转头对沈宝珠道:“宝珠,天色不早了,我让小宋送你回去。”
沈宝珠登时愣住了:“景昀哥,你不亲自送……”她话还未说完,陆景昀已招手唤来了警卫员,吩咐他把沈宝珠的包拿下去。
沈宝珠只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离开,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景昀哥这次怎么不亲自送她回去了?
而一旁的沈幼清,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转身便回房看书去了。
钨丝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她正想拧亮书桌上的台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一步按下了开关。
抬起头,陆景昀坚毅而深邃的眉眼便落入了她的视线。
“还在为下午的事置气?”他带着几分无奈问道。
沈幼清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想要抽回放在桌上的手,却被男人一把攥住。
陆景昀想起方才她面对自己时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心中那股莫名的躁闷又升腾起来:“你直说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了这口气?”
四目相对,沈幼清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不耐烦。她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要你彻底忘了沈宝珠,跟她断绝一切来往。”
这话一出,陆景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长久的死寂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沈幼清感觉到那只紧握住自己的大手,正一点点、缓慢地松开。
最终,陆景昀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砂纸磨砺过的沙哑响起:“……幼清,别这样逼我。”
“我的确该放下她。可她是你亲妹妹,也是岳母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跟她彻底断绝往来?”
沈幼清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不再看他,默默地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摊开的书页。当身边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门外时,她才松开那双早已被自己揉捏得不成样子的书页,伏在冰冷的桌面上,压抑着声音,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着。
她并非不知道陆景昀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可心里那点微弱的、不甘心的希望,还有那份堵在心口的怨气,让她还是忍不住去问。结果,不过是再一次印证了现实。
没关系,再忍忍吧……她很快就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了……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沈幼清就被母亲周文洁不由分说地拽去了县里填报志愿。
周文洁叉着腰走在前面,语气刻薄地训诫:“填完志愿,这事儿你就给我烂在肚子里!嘴巴闭紧点,别到处瞎嚷嚷,要是影响了宝珠上大学,我饶不了你!”
“还有,我们家把你这个扫把星拉扯这么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等宝珠录取通知书一到手,你就麻利点跟景昀把婚离了,别再厚着脸皮沾她的光、享她的福!”
听着这些锥心刺骨的话,沈幼清攥紧的双手,指甲几乎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底泛滥成灾的悲凉。二十三年来,她所享有的唯一“福气”,就是国家政策对考生的一视同仁,给了她自由参加高考的权利。
沈幼清领了志愿表。周文洁就寸步不离地紧挨着她站着,像防贼一样,死死盯着她一笔一划,在表格上写下“沈宝珠”三个字。
表格上交后,周文洁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身就要走。
“妈,”沈幼清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开了口,“那我以后……怎么办?”
周文洁猛地回头,眼神警惕又嫌恶地剜着她:“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反正别想再回家里吃白食!我们家可养不起你这样的闲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望着母亲那决绝无情的背影,即便早已习惯了她的偏心,沈幼清的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地泛红、发热。她的亲生母亲,从未想过给她留哪怕一条退路——剥夺她上大学的资格,替小女儿觊觎她的丈夫,甚至连那个所谓的“家”,也早已将她排除在外。
她也曾无数次在心底泣血追问:同样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为何待遇竟有天壤之别?然而,这血泪的诘问,换来的只有母亲一句更加厌恶的唾骂:“扫把星就是扫把星!一点点委屈就记恨上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强行敛起翻涌的情绪,沈幼清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走进办公室,重新领了一张空白的志愿表。刚才那张表上写的考生信息是沈宝珠的,不过是张废纸罢了。而此刻她手中这张,考生姓名栏里,她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幼清。
她一次次试探陆景昀和母亲的态度,问出那些最在意的问题,也不过是为了坚定那颗早已决定离开的心。
因为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冷漠的丈夫、偏心的母亲,还是虚伪的妹妹,都已不值得她再有一丝留恋。
她低头,在关系着自己未来命运的重要表格上,坚定而清晰地填上了那个早已深思熟虑、在地图上离家直线距离最远的选项——西南国防大学。
又一日清晨。
沈幼清向供销社主任请了一天假。她翻出一直压在箱底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换上,又在发间别上了一枚小巧的发卡——那是她用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给自己的礼物。镜中的女子,褪去了往日的黯淡与卑微,眉眼间透出一种久违的、带着青春气息的明媚。
这是她第一次,坦然地正视并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天不亮就爬起来,为陆景昀准备好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清香的作训服;也没有因为担心他赶不上食堂的早饭,而特意早起为他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陆景昀习惯性地掀开桌上的菜罩子,里面却空空如也。他下意识地看向正在镜子前整理衣领的沈幼清:“今天……没做面?”
沈幼清头也没回,声音平静无波:“面有,但今天不想做。”
过去那些年,她总是将自己卑微地放置在这段感情的下位。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破坏了陆景昀迎娶心上人的可能,于是便倾尽所有地对他好,试图弥补。
刚嫁给陆景昀的时候他还不是团长,住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家属楼,破旧的连门都漏风。
一到冬天,沈幼清缝衣纳鞋的手都冻得发僵,可她毫无怨言。
她不怕苦不怕累,因为她就是一路苦大的,陆景昀对她的一点点好都能让她记好久。
可后来看着他对沈宝珠的特别才知道,自己得到的爱有多么微不足道。
沈幼清正神伤着,陆景昀终于发现她今天不一样了。
不仅穿了裙子,还化了个淡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他不由问:“你要去哪儿?”
沈幼清穿着鞋,头也不抬:“看电影。”
看电影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执念了。
活到现在,她还从没看过电影,因为周文洁对她的苛责已经到了见不得她有任何过得舒坦的地方。
村里每次放露天电影,她都会被周文洁关在家里,让她做她那个年纪很难完成的活。
陆景昀皱起眉:“你一个人去?”
沈幼清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淡然的态度让陆景昀心底泛起波澜,他抓住她的手:“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等我休假了陪你一起去。”
沈幼清转头看着面前眉头紧皱的男人,强忍着胸口的沉闷,用力抽出被他攥紧的手。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看。”
随着关门声响起,陆景昀才从被拒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桌上的空荡,第一次在作战以外感受到了惶恐。
艳阳高照。
沈幼清到了电影院,正排着队,身后就传来沈宝珠的声音。
“姐,你看电影怎么也不叫我们啊?”
回头一看,只见沈宝珠和陆景昀一起走过来。
走近后,陆景昀才解释道:“你一个人来我还是不放心,刚好路上遇见宝珠,就想着我们一家人一起看也好。”
沈幼清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舌根漫起苦涩。
一家人这个词对她来说极其讽刺。
父母不把她当女儿,陆景昀不把她当妻子,她哪来的家人?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沈宝珠不停和陆景昀说着话,而陆景昀也耐心听着。
等到他们时,沈幼清突然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去趟厕所。”
陆景昀点点头:“我给你占位置。”
等两人进去后,沈幼清去了购票窗口,把《庐山恋》换成了《小花》后进了另一个放映室。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却让沈幼清久久回不了神。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方小小的荧幕,能装下一群人壮烈的一生。
沈幼清最后一个离开放映厅,一出去就看见陆景昀和沈宝珠正站在门口聊天。
“景昀哥,今天这部电影让我想起我们读书的时候,班里组织一起看的那部。”沈宝珠眼神发亮。
“是啊,你那时候就坐我旁边,跟今天一样老喜欢拉着我问剧情。”陆景昀笑的很无奈。
当他抬头望向出口时,沈幼清转身躲在了柱子后面。
她攥紧的双手隐隐颤抖,只能靠仰头缓解涌到喉咙的酸苦。
借着人群的遮挡,她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亦如她对陆景昀默默无闻的爱,走的无声无息。
沈幼清一个人回了家。
阳光照进房间,院子外传来邻居的做饭声、训孩子声、和两口子吵架声。
沈幼清坐在是书桌前看书,享受着独属于她的安宁。
当陆景昀赶回家,开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风吹着沈幼清脸颊旁的碎发,她恬静的侧脸就像阵秋雨,在热辣的炎日中让人心旷神怡。
刹那间,原本对她不辞而别的埋怨消失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馨让他心头发软。
陆景昀走上前,气息还没完全平稳:“你不看电影就算了,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知道我多着急吗?”
沈幼清想到从电影院出来时他对沈宝珠的笑,目光渐黯:“你看见我没进去,也没有去找我吗?”
陆景昀一噎。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沈宝珠一直拽着他,放映厅人多又安静,他没办法才继续坐着。
但一看到身边空荡的座位就走神,以至于连电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陆景昀是混在男人堆里的军人,不懂怎么哄人,只能拉过椅子坐在沈幼清身边。
“幼清,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我们就不能跟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吗?”
这话一下戳中了沈幼清的痛处,她转头直视陆景昀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不觉得以前的日子好,你真的爱那个事事顺着你、没有脾气、没有自己生活的我吗?”
“你觉得以前的日子好,是因为我在牺牲自己迁就你,我觉得是我让你没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我竭尽所有对你好。”
“可我想明白了,那件事我不也是受害者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小心的活着?”
说到这儿,她原本平稳的声音跟着心开始颤动:“陆景昀,我不欠你什么,也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啊。”
陆景昀瞳孔微缩,想要伸向沈幼清的手都僵在空中。
结婚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沈幼清对他的予取予求。
他的确从没想过做到这些,她需要割舍多少、隐忍多少、改变多少。
眼看眼前的女人已经两眼泪汪汪,陆景昀的双手已经先大脑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会改的……”
沈幼清听着自己剖开胸膛捧出鲜血淋漓的心,几乎掏心掏肺的话语,只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句‘会改的’十分失望。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控制住了情绪:“你忙你的去吧,我想安静看会儿书。”
沈幼清明白,这段婚姻再不会有能挽回的地步。
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夹生的米饭她吃了三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她不想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这样。
然而陆景昀没有走。
他像是训练似的,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
直到警卫员过来说沈宝珠那儿出了事,陆景昀才犹豫了片刻起身。
“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听着男人远去的脚步声,沈幼清低头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
沈幼清拿着证件去了民政局,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里,第一次是和陆景昀结婚。
民政局有不少新婚的夫妻排着队,脸上喜气洋洋挂着幸福的笑。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和陆景昀来这儿时的模样,她紧张无措,他一脸颓然……
工作人员递完喜糖看到正发呆的沈幼清,笑着问:“同志,您有什么事吗?”
沈幼清回过神,将手里的证件递过去。
“你好,麻烦帮我拟一份强制离婚的情况报告。”
沈幼清拿着离婚报告踏出民政局的那一刻,仿佛再一次获得新生。
虽然还得经过军区机关批准,但她已经向自由迈出了第一步。
几天后,沈幼清下班回来,陆景昀正在换汗湿的作训服。
“明天我请了一天假,妈要给宝珠升学宴,我们一块儿去吧。”
沈幼清一顿,
周文洁觉得沈宝珠上北京大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叫了许多街坊邻居准备办个升学宴。
但只有自己清楚,这场升学宴就是一场空,沈宝珠连考试都没参加,怎么可能考得上大学。
沈幼清也没有说破,只嗯了一声。
升学宴当天,沈幼清跟着陆景昀回了县里的娘家。
一进门看见邻里街坊围着笑的正欢的周文洁。
“文洁啊,通知书还没下来就办酒席,会不会太着急了?”
面对亲戚的提醒,周文洁拍着胸脯:“怎么会,我家宝珠向来聪明,不像幼清,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就是可惜了我那个团长女婿,让他娶了幼清,真是便宜了幼清那个丧门星。”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斥着。
沈幼清只觉心头发窒,即便这些话都听到麻木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伤感起来。
而身旁的陆景昀却拉下了脸。
他知道周文洁偏爱沈宝珠,但没想到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沈幼清。
陆景昀眉心紧蹙:“你妈一直这样说你?”
沈幼清扯着苦涩的嘴角:“我已经习惯了。”
她不是没有辩解过,不是没有哭诉过不公,可是有什么用呢,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巴掌而已。
眼泪对不被爱的人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忽然,沈幼清感受到手腕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陆景昀拉到周文洁面前。
他板着脸,满是军人的慑人气势:“妈,幼清现在是我的媳妇,就算你是她妈,也不能言语侮辱她。”
沈幼清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内心动荡。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护着她。
周文洁被驳了面子,脸色很是难看,但顾忌着陆景昀的团长身份,只能讪笑回应。
“怎么还较真了,我就是因为宝珠考上大学高兴,一时嘴快了。”
陆景昀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拉着沈幼清坐到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从没想过反抗?要是今天我不在,你是不是就由着别人欺负你?”
沈幼清抿抿唇:“……谢谢。”
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被人维护,感动是真心实意的,可也仅限于感动。
见她有些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陆景昀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有邮递员过来送信。
周文洁擦着油乎乎的嘴跑过去:“肯定是宝珠的录取通知书!”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周围的人都围上来抻着头想要看清,结果一看,有人发出惊叹:
“诶?上面写的是隔壁老李家的李成国吗?这是他的通知书啊!”
周文洁脸上的笑登时凝固,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沈宝珠觉得掉了面,臊红了脸差点哭出来。
沈幼清一言不发,却看见身边的陆景昀起身过去安慰沈宝珠。
“别难过,这几天都是下发通知书的时间,可能就是迟了一点。”
沈宝珠眼巴巴地望着他:“景昀哥,谢谢你……”
沈幼清看着他安慰沈宝珠的样子和维护自己时如出一辙,心中那还没消散的感动渐渐陨灭。
她什么话都没说,敛下心绪悄无声息地离场了。
原本就没人期待她的到来,此刻离开更是没人能发现。
沈幼清刚走到军区大院门口,就听后面传来警卫员小宋的声音。
“嫂子等等!”
她回过头,小宋便将一封信递给她:“刚刚在收发室看到有您的信,我想着给您送过去呢!”
“谢谢啊。”
沈幼清接过信的那一刻,心跳不由快了起来。
薄薄的信封,决定着往后她的未来。
她深吸口气,打开了信,上面赫写着——
‘沈幼清同学,根据国家需要和你的志愿,你已被西南国防大学录取!’
沈幼清拿着录取通知书,在客厅坐了很久。
她回忆着曾经的一切,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全都要翻篇了。
傍晚,大院里饭菜的香气儿飘荡着,充满了嘈杂的烟火气,沈幼清将最后一个菜端出来时,陆景昀回来了。
陆景昀已经习惯了沈幼清一声不吭的走,但看到她竟然做了一桌子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赶着回来就是为了做晚饭?”
以前他每天下训回家都能吃口热乎的,但这段时间因为两人闹了别扭,她也不怎么做饭了。
沈幼清盛好饭坐下:“算是吧。”
但这不仅是一顿晚饭,也是他们三年婚姻的散伙饭。
天边的火烧云照着整个屋子都红彤彤的,落在陆景昀身上,柔化了他刚毅的棱角。
他看着沈幼清,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睡觉时,他将人紧紧抱进怀里:“幼清,我答应你忘了宝珠,但到底是亲戚,不能跟她彻底断绝来往,但我发誓,一切以你为先。”
陆景昀的语气坚定,像是入伍宣誓时那样庄重。
隔着薄薄的衣料,沈幼清能感受到他那颗狂跳的心。
她没有看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用,你是军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一句挑不出毛病的回应让陆景昀心登时一紧,下意识的收紧双臂。
可他突然发现沈幼清瘦了一大圈,他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
因为他总觉得怀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
一夜无眠。
而那不安和惶恐环绕着陆景昀好几天,在首长下发紧急任务的通知时到达了顶峰。
陆景昀赶回家换衣服,眼睛却一直盯着看书的沈幼清。
在换好衣服后,他突然上前捧起她的脸,在额上落下一吻。
“幼清,我要出任务了。”他眼眶微红,沉哑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不舍和无奈。
沈幼清看着他,目光闪烁:“……保重。”
陆景昀呼吸一紧,他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之前那句‘我等你回来’。
他皱着眉,将人牢牢揽入怀里,直到集合的哨声响了又响,他才妥协似的放开手:“等我回来。”
沈幼清目送男人离开后,才抬起微颤的手抚摸刚刚被他吻过的的位置。
“这一次,我不等你了。”
因为她已经向供销社辞了职,向军区机关打了离婚报告,买了今天去重庆的车票。
沈幼清从衣柜里拿出早就收拾好的箱子,把钥匙放在书桌上后就走了。
她坐上炊事班路过火车站的补给车,刚出军区,就看见周文洁拉着哭哭啼啼的沈宝珠往军区大院走。
沈幼清知道,母亲一定是发现沈宝珠没成绩来找自己算账了。
她没有去想,只是看着越来越远的军区出了神。
陆景昀刚才的话像一颗石子儿投入了她心里的深潭,泛起了涟漪却很快归于平静。
她知道陆景昀对自己或许是有三年相处的习惯和依赖,可这不是爱,他对沈宝珠的偏爱在无数个深夜里提醒着自己,陆景昀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半小时后,沈幼清在火车站下了车。
她上了火车,却看见旁边的火车上都是军人,而陆景昀站在过道上,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
沈幼清眼眸一怔,还来不及转过头,两轨道的火车便同时开动。
一南一北,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驶离月台。
沈幼清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隐忍的泪水终于是掉了下来。
最后一次,就当为自己那颗为陆景昀真心哭一回。
从此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火车一路晃晃悠悠向西南边驶去,太阴依旧毒辣,车厢里人多闷着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但沈幼清浑然不觉。
此刻她分别的悲伤已经淡化,即将奔赴自由和新生活的期待笼罩着她,前方路途遥远,前途未可知,但逃离的感觉让她面对这些未知事情的恐慌减少不少。
另一边周文洁拉着沈宝珠在沈幼清家门口将门拍的震天响,扯着嗓子面上极其狰狞,气狠了,拍着门就是破口大骂。
“沈幼清!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害人精,夺命鬼,你这是要把我跟你de妹妹逼死啊!你真是害死人啊!”
周文洁身后的沈宝珠不敢像她母亲一样大声咒骂,但一直站在门口抹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大门被敲的抖三抖,大院里的其他人都推开门叫她动静小一些了但沈幼清家里还是没有动静。
周文洁带着沈宝珠连续来大院找了沈幼清三天,家里都没有一点儿动静,但逼着沈幼清代考的事本来就是她们理亏也不敢闹得太大。
三天后陆景昀出完任务回家,周文洁和沈宝珠已经熄火了。
他带着期待推开房门,将钥匙放在鞋柜处冲房间里喊道:“幼清,我回来了。”5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整个房间静悄悄,没有听到熟悉的窸窣声,没有听到沈幼清好脾气的应答声。
只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几声邻居家小孩的笑闹声和家长的训斥声,整个家异常的安静。
陆景昀呆站了片刻,他看着空荡的阳台和房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可是他不敢去印证,他害怕是真的。
快步走到房间,像想确认什么一样,房间和往常一样干净整洁,他要穿的衣服都在衣柜里叠的整整齐齐,可是衣柜却空了一半。
阳台上,他军绿色军装的旁边总是会有一条或洁白、或浅蓝、或嫩黄的长裙,贴在他的旁边。
随风晃动摇摆,和军绿的的军装缠绕着,像一对缠绵悱恻的恋人。
可如今彩色的长裙在这个家彻底消失,阳台上只剩下军装在清风中摇晃着,像大兴安岭额尔古纳河右岸那棵孤独的树。
忽然,目光扫到书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陆景昀走过去,以为是沈幼清留给她的信。
走近却看见入目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陆景昀愣在原地,在看到离婚协议书之前他尚且还能自我安慰,沈幼清只是因为自己以前的冷漠和对别人过多的关照在生气。
他甚至有想过沈幼清伤心了会离开,但他唯独没想过沈幼清会要和自己离婚。
翻到最后,在签名的那一栏刺眼的三个大字,娟秀漂亮,却又像一把沾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他的胸膛。
仅仅只是看笔迹他都能感觉到沈幼清签字时的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最后一天一起吃饭时沈幼清的冷漠疏离,他离开告别时的避而不谈,这些天她每一次看向自己的失望、痛苦、挣扎都浮现在眼前。
是自己太过迟钝,沈幼清的离开明明是蓄谋已久,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又或者说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曾经沈幼清说过的话有在他耳边响起,原来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筹划着要走了,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对自己失望了吗?
回想起她说那话时冷淡异常的语气和没有波澜的眼神,陆景昀恨不得给自己一把掌,为什么这么迟才察觉到。
他紧紧攥住手里的离婚协议书悔恨交加,那天沈幼清第一次冲自己大声说话,将情绪统统暴露出来。
她的声音是那样疲惫又沙哑,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再没有了期待和喜欢。
“我不觉得以前的日子好,你真的爱那个事事顺着你、没有脾气、没有自己生活的我吗?”“那件事我不也是受害者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小心的活着?”
“陆景昀,我不欠你什么,也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啊。”
陆景昀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耳鸣,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直戳他的耳膜,此刻他才意识到沈幼清当初说出这些话时的痛苦。
她将三年来忍受的痛苦剥开了和他讲,却什么都没有换到。
甚至自己在她爆发之后,在她如此难过之后又在收到沈宝珠出事的消息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离开了。
沈幼清离开走的那么决绝该是攒了多少的失望啊,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留下。3
陆景昀起身飞快往外面跑,他不知道沈幼清能去哪,她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不算亲近的家了。
跑到周文洁家院子门口陆景昀的气还没喘均匀就听到里面摔摔打打的声音。
“该死的,那个晦气的丧门星就是故意不替你去考试,她就是蓄意报复,想毁了你的人生,真是个害人精,自己命不好,也不叫别人好过!”
沈宝珠带着哭腔,没有什么主见的声音响起,她焦急得问:“那怎么办啊妈,我还能不能上大学了啊?”
周文洁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拿指头点着沈宝珠的头说道:“哭哭啼啼没点本事。”
“她不是喜欢跟你抢东西吗,你就顶替她,她肯定背着我们去考试了,你倒时候用她的名字去读书,我给你做证!”
“这样她考的大学、她抢走的本该属于你的丈夫就都要还给你了,我是她亲妈,我给你做证她不可能说得过我们。”
门口的陆景昀瞬间愣住,他以为那天听到的已经是沈幼清家里对她最过分的态度了,如今想来万万不止。
他以为偏心、辱骂已经是沈幼清遭受的最过分的事情,却不曾像她的母亲竟然盘算着如何将她的大学、她的丈夫抢来送给她的妹妹。
她还知道她是沈幼清的亲妈,周文洁压根就没把沈幼清当人看!
他很难想象小小的沈幼清是怎样在这样的谩骂中长大的,瘦弱纤细的身躯像一株不屈坚韧的小草。
顶开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才走到自己的面前,可是自己却对她的一颗真心视而不见,却对另一个曾经对她加害的人照顾有加。
当初她看着自己对沈宝珠好时该多么心痛啊!
屋里对沈幼清的谩骂还在继续,难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连陆景昀都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推开院门,冷眼看着坐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的妇人表情冰冷阴鸷。
“辱骂军属、逼人代考、试图顶替他人大学名额,你们知道这些罪名够把你们都抓进去吗!?”
周文洁和沈宝珠被突然出现的陆景昀吓了一跳,听他说完都纷纷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