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每天醒来

发布时间:2025-07-16 22:38  浏览量:1

如何以“我每天醒来,家里都会多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为开头写一篇小说?

我每天醒来,家里都会多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最先发现异常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清晨。我踢开缠在脚踝的空调被坐起身,阳光正斜斜地切过飘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视线扫过茶几的瞬间,我忽然顿住——那只青瓷茶杯旁,多了枚黄铜纽扣,边缘磨得发亮,背面刻着个模糊的“林”字。

我租的是老城区的一楼公寓,带个巴掌大的院子。房东说这房子空了快十年,前一任住户搬去国外后就再没回来过。我搬进来时特意清过三遍,墙角的蛛网都用长杆卷走了,绝不可能留着这种旧时代的玩意儿。

捏着纽扣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我把它扔进玄关的玻璃罐里。大概是哪个搞装修的工人落下的吧,我当时这样想,灌了杯冷水压下心头莫名的发毛。玻璃罐是搬家时特意买的,本想养几尾金鱼,后来嫌麻烦,就空放在玄关,此刻倒成了收容“异物”的临时仓库。

但第二天清晨,玄关的鞋柜上多了只红漆木梳。梳齿间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不是我的——我留着及肩的短发,且从未染过白。木梳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浅黄的木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梳背刻着朵简化的梅花,花瓣被摩挲得发亮。我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梳齿间距很宽,像是给长发用的。

第三天,床头柜出现半块牛皮糖。油纸泛黄发脆,边缘卷着毛边,糖块硬得像块石头,凑近了能闻到股淡淡的麦芽香。我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吃过这种糖,那时候是稀罕物,奶奶总藏在樟木箱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肯拿出来。我试着用牙咬了一下,糖块纹丝不动,反倒硌得牙龈生疼。

第四天,是张揉皱的粮票。1987年的,上面印着“三市斤”,抬头写着“江城市粮食局”。票面上的图案是座冒着浓烟的工厂,烟囱直插云霄,像根巨人的手指。我对着光看,纸质薄得近乎透明,边角已经发脆,稍微用力就可能撕裂。

玻璃罐渐渐满了起来。我开始在睡前锁死门窗,检查三遍阳台的栏杆,甚至在门把手上缠了圈红线——老家的奶奶说过,红线能挡不干净的东西。可没用,每天睁眼,总会有新物件凭空出现,像有人趁我熟睡时,悄悄从时光的缝隙里递进来的礼物。

这些东西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从旧樟木箱底翻出来的。有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印着模糊的“人民”二字;有褪色的蓝布帕子,边角缝着细密的针脚,洗得发白的布面上,还能看见淡淡的槐花印记;有锈迹斑斑的铁夹子,夹口处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最古怪的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1983.5.20”,戒面嵌着块暗绿色的玉,像只凝固的眼睛,盯着我时总让人脊背发凉。

我开始失眠。凌晨三点盯着天花板,听着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总觉得黑暗里有双眼睛在看我。有天夜里,我猛地坐起来,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地板。我抄起枕边的台灯,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亮了沙发上的新物件——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左胸口袋上绣着“红星棉纺厂”的字样,口袋边缘还别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漆已经掉光了。

工装上还带着体温般的余温。我伸手碰了碰,布料粗糙却柔软,像是被人穿了许多年。袖口处有块深色的污渍,洗了很多遍也没洗掉,形成个不规则的形状,像片蜷缩的枯叶。那天晚上,我抱着工装坐在沙发上,直到天快亮才迷糊睡去,梦里全是轰隆隆的机器声,还有女人压抑的哭声。

第二天醒来,我在工装的内袋里摸到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来看,是张用铅笔写的便签,字迹遒劲有力:“婉婉,今晚加班,不用等我吃饭。车间新来了个学徒,笨手笨脚的,我得多盯着点。”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婉婉”是谁?我盯着这两个字,忽然想起那只红漆木梳。或许是个女人的名字?我把便签夹进笔记本,开始认真打量这间住了半年的屋子。墙壁是米黄色的,有些地方已经斑驳,露出底下的青砖;地板是老式的实木,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声;最特别的是客厅的天花板,有块圆形的水渍,像朵永远不会凋谢的云。

我找了个樟木箱,把纽扣、木梳、工装一件件放进去。这箱子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据说有防潮的作用。物件出现的频率很规律,每天一件,从不间断,且总能精准地落在我视线最容易触及的地方,仿佛笃定我一定会发现它们。

变化发生在一个雨天。清晨被雨点敲窗的声音弄醒,我看见飘窗上摆着个铁皮饼干盒,褪色的图案上印着“动物饼干”四个字,画着老虎、兔子、猴子,线条稚拙可爱。打开盒子的瞬间,我愣住了——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泛黄的纸页上是娟秀的钢笔字,墨迹被水洇过,有些笔画晕成了浅蓝。

“老林,今天车间发了福利饼干,留了半盒给你。记得早点回家,我腌了糖醋蒜,就着粥吃最好。”

“你那件工装的纽扣掉了,我找遍了抽屉才配到颗差不多的,缝的时候被针扎了手,你回来可得给我吹吹。对了,小囡说要跟你睡,她说爸爸的胳膊像枕头,比我的软和。”

“小囡今天在幼儿园画了幅画,说要送给当劳模的爸爸。画里你戴着大红花,我牵着她的手,背景是咱们家的院子,她还画了朵月季,说像妈妈的裙子。你明天能早点下班吗?她等不及要给你看。”

字迹停在第三页。后面的纸页都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的角落,有个淡淡的泪痕印,像朵被揉皱的白玫瑰。我盯着信纸上的“小囡”两个字,忽然想起玻璃罐里那半块牛皮糖。小时候奶奶也给我买过这种糖,油纸包着,咬起来能拉出长长的丝。小囡,应该是个小女孩吧?

那天我没去工作室赶稿,而是抱着饼干盒去了巷口的杂货店。店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正坐在藤椅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听见我问红星棉纺厂,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棉纺厂?早拆咯,二十年前就改建成商场了。不过我记得有个姓林的师傅,技术好人也和善,老婆是小学老师,叫……叫苏婉?对,苏婉,爱穿蓝布衫,梳着麻花辫,总来我这儿给闺女买牛皮糖。”

“他们后来搬走了吗?”我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饼干盒的边缘。

老爷子磕了磕烟灰,叹了口气:“哪是搬走哟。林师傅四十岁那年在车间出了事故,机器把胳膊卷进去了……没救回来。苏老师一个人带着闺女过,后来闺女上大学去了外地,她就守着这房子,直到走的那天。”他指了指我住的方向,“就那院子,苏老师种的月季,年年开得跟火似的。我记得有年春天,她还剪了一大束送给我老伴,说‘张叔,这花旺,能带来好运气’。”

我抱着饼干盒往回走,雨点打在盒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路过小区的废品站时,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翻找旧报纸。她的头发灰白,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手腕上戴着只银镯子,跟我樟木箱里那只戒指的款式很像。

“阿姨,您知道苏婉吗?”我脱口而出,声音在雨里有些发飘。

老太太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亮起来:“苏老师?我跟她是邻居呢。住对门,住了快三十年。她男人走后,她总把林师傅的工装熨得平平整整,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说等他回来穿。有回我看见她对着镜子梳头发,梳着梳着就哭了,说头发白了,配不上他了……”她抹了抹眼角,“她是个好女人,教书教得好,对学生也亲。有年冬天,我家孙子发烧,深更半夜的,是她背着去的医院。”

“那她女儿呢?”

“小囡啊,”老太太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那丫头聪明着呢,学习成绩好,还会画画。小时候总跟在苏老师后面,一口一个‘妈妈’,脆生生的。后来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学设计,听说现在在大城市当老板了。就是飞得太远,一年也回不来一次。苏老师临终前还念叨,说小囡爱吃她做的桂花糕,可惜再也做不动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蹲在院子里给月季浇水,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层金边。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口袋里露出半截铁皮饼干盒。小女孩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像串银铃滚过青石板路。我想走上前,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樟木箱上放着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着毛边。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工装,胸前别着“劳模”奖章,女人站在他身边,穿着蓝布衫,梳着麻花辫,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三个人的身后,是爬满蔷薇的院墙,月季花开得正盛。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85年春,老林、婉婉、小囡于家中院。”

我终于明白,那些凭空出现的物件,不是来自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它们是被时光遗忘的碎片,是一个女人藏了一辈子的思念,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趁着夜色,悄悄回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

从那天起,我开始打理院子里的月季。剪枝、施肥、浇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新芽。每天清晨发现新物件时,我不再觉得害怕,只是小心地把它们放进樟木箱,像在守护一份穿越了岁月的礼物。

有天清晨,我在厨房的窗台上发现个小小的铁皮铅笔盒,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字样。打开一看,里面有支削得很短的铅笔,块橡皮,还有张画着小人的画纸。画上的小人一个高一个矮,手牵着手,旁边画着朵很大的花,花瓣涂成了红色。画纸背面用蜡笔写着“爸爸、妈妈、我”,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我把画纸贴在冰箱上,看着那朵红色的花,忽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苏婉种的月季。或许,这就是小囡画的月季?

上个月的一天,我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忽然发现泥土里埋着个陶瓷小猫,尾巴断了半截。擦干净泥垢后,猫肚子底下露出行小字:“小囡五岁留念”。猫的眼睛是用蓝颜料涂的,已经褪色了,却依然透着股机灵劲儿。

那天傍晚,我收到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个温和的女声:“请问是住在青柳巷37号的住户吗?我是林晓囡,我母亲……苏婉的女儿。整理她遗物时发现这个地址,想问问您院里的月季,还好吗?”

我握着电话走到院子里,夕阳正给新开的月季镀上金红的光晕。“开得很好,”我说,“您母亲种的花,很能熬。前几天刚开了第一朵,红得像火。”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压抑的哭声:“她总说,等月季开满院墙,爸爸就会回来了。我以前不懂,觉得她在说胡话。直到她走后,我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个盒子,里面全是爸爸的东西,还有本日记……”

“日记里写了什么?”我轻声问。

“写了他们刚结婚的时候,爸爸总加班,她就坐在灯下等他回家;写了我出生那天,爸爸在产房外跳来跳去,像个傻子;写了爸爸出事那天,她正在给学生上课,接到电话时,手里的粉笔都断了……”林晓囡的声音哽咽着,“最后一页写着,‘囡囡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我可以去找老林了,他一个人在那边,肯定很孤单’。”

挂了电话,我看见客厅的茶几上,多了张叠好的蓝布帕子,边角绣着朵小小的月季。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味,像苏婉身上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物件还在继续出现。有苏婉备课用的教案本,上面用红笔圈着重点;有林师傅的工作证,照片上的他穿着工装,笑得一脸憨厚;有小囡的奖状,“三好学生”,1995年的;还有一盘旧磁带,放进去听,里面是小囡奶声奶气的歌声:“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玻璃罐早就空了,所有的物件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樟木箱里。我给每个物件都系上了小卡片,写上发现的日期和推测的故事。比如那枚刻着“林”字的纽扣,应该就是苏婉信里提到的那颗;那半块牛皮糖,大概是她给小囡买的,没吃完就放忘了;那张粮票,或许是当年林师傅省下来给苏婉买米的。

一个月后,林晓囡回来了。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眉眼间和照片上的苏婉很像,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我把樟木箱打开,让她看那些物件。

她拿起那枚银戒指,指尖轻轻划过内侧的日期:“这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妈总戴着,说戴着就像爸爸在身边。”她又拿起那本教案本,翻到某一页,忽然笑了:“这是她教过的课文,《背影》。她总说,朱自清的爸爸和我爸爸很像,都是不怎么会说话,却把所有的爱都藏在心里。”

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了新的月季苗。林晓囡说:“我妈以前总说,花是有记忆的,能记住种它的人,记住院子里的故事。”她蹲在泥土前,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其实这些年,我不是不想回来,是不敢。一回来就想起小时候,爸爸抱着我看花,妈妈在旁边做饭,院子里全是香味。后来爸爸走了,香味就淡了。”

“现在香味又回来了。”我说,指了指新开的月季。

林晓囡笑了,眼里闪着泪光:“是啊,回来了。”

她在这儿住了三天。每天清晨,我们都会一起去看樟木箱里有没有新物件。第一天是苏婉的发夹,塑料的,已经断了;第二天是林师傅的手套,掌心磨出了洞;第三天,什么都没有。

“可能他们觉得,故事已经讲完了。”林晓囡说,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常回来看看吧,”我说,“月季还等着开满院墙呢。”

她点点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等明年春天,我带孩子回来。让她看看爷爷奶奶住过的地方,看看这些花。”

林晓囡走后,樟木箱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物件。但我依然保持着每天清晨检查的习惯,仿佛在等一个老朋友。院子里的月季长得越来越旺,枝桠爬满了院墙,红色的花朵一朵接一朵地开,像一片燃烧的晚霞。

有天清晨,我在院子里发现只流浪猫,蓝眼睛,像极了那个陶瓷小猫。我给它喂了点牛奶,它就赖着不走了,总喜欢趴在樟木箱上晒太阳。我给它取名叫“小囡”,它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叫它,都会“喵”地应一声。

现在,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月季,摸着“小囡”的头,听着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樟木箱就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像个沉默的时光机,装着一个家庭的欢笑和泪水,装着那些被岁月遗忘的碎片。

我知道,这些物件不会再增加了。但它们留下的故事,会像院子里的月季一样,一年年地开下去,开在阳光里,开在风雨里,开在每一个想起他们的清晨。

明天清晨醒来,或许阳光会更暖些。或许院子里的月季,又会多开一朵。或许“小囡”会把樟木箱当成新的窝,在里面打个滚,留下几根柔软的猫毛。

而那些属于过去的时光,终于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了安稳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