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裁掉我的工地，现在长满了野草

我站在项目部门口的土堆上，看着这片曾经热火朝天的工地。塔吊像被拔掉插头的玩具，僵在半空中；搅拌机里凝固的水泥已经开裂，缝隙里钻出了几株倔强的狗尾巴草。三个月前，这里还是24小时三班倒的施工现场，现在却安静得能听见麻雀在钢筋上跳动的声响。

我是老张，一个干了二十年的土木工程师。去年冬天，项目经理把我叫进板房时，我正在核对混凝土浇筑量。他递过来的不是需要签字的施工单，而是一张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行业寒冬啊，老张。"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我身后的安全标语，那里写着"大干一百天"——这条标语还是我亲自挂上去的。

收拾工具那天，我的徒弟小王偷偷塞给我一包软中华。这个90后小伙子的眼角发红："师父，他们说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没敢告诉他，在人事部的裁员名单上，我看到了他的名字就排在我下面第三个。走出工地大门时，保安老李给我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他可能不知道，下周这个岗位就要被AI门禁系统取代了。

失业后的第一个月，我每天还保持着六点起床的习惯。妻子默默地把我的安全帽从鞋柜上收了起来，那个位置换成了孙子的奶粉。投出去的简历像扔进深井的石头，偶尔有回声也是"年纪偏大""项目经验不符"。最讽刺的是，上周居然收到一份保安的面试邀请，月薪2800。

同学聚会上，当年的室友老李已经转行做保险了。他拍着我肩膀说："咱们这行完了！知道恒大那个项目吗？现在野草长得比人都高。"酒过三巡，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手里有个墓地销售的工作，要不要考虑？"我盯着酒杯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毕业时，系主任说"土木是永不落幕的朝阳产业"。

上个月路过曾经参建的购物中心，发现商铺空了一半。玻璃幕墙上还贴着我当年检查时的合格证，现在已经被小广告盖得严严实实。保安认出了我，破例放我进去看看。中庭的喷泉早就干了，池底积着厚厚的灰，我的皮鞋踩在上面，留下清晰的脚印，像给这个时代盖了个不合格的印章。

昨天接到原来劳务队老刘的电话，说他在老家开了个养鸡场。"钢筋工老赵去送外卖了，架子工小李回村直播带货。"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响，"张工，你说咱们盖了半辈子楼，最后把自己给盖进去了是不是？"

现在我的书桌上还摊着没做完的项目图纸，妻子用它垫着腌咸菜的缸子。偶尔翻到当年的施工日志，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现在看来就像某种已经失传的古老文字。孙子趴在我腿上问："爷爷，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呀？"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记不起混凝土的触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