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那扇锁不住的门
发布时间:2025-07-11 12:00 浏览量:1
加班到深夜十一点,指纹锁刚识别成功,门还没完全推开,就听见屋里传来熟悉的嗑瓜子声。
是我弟,林伟。
他跷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油亮的脸上,看见我进来,头也没抬:“姐,你可算回来了。”
我换鞋的手顿了顿,玄关的灯没开,客厅的光斜斜打过来,能看见茶几上堆着的外卖盒,还有散落一地的瓜子壳。
“你怎么来了?”我把包往鞋柜上一放,声音有点沉。
他这才坐直身子,把手机揣进裤兜,搓了搓手:“跟你说个事儿,挺大的事儿。”
我没接话,径直走到客厅开了大灯,强光下,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得一清二楚,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你又没去上班?”我瞥了眼他扔在沙发角的工牌,还是上个月那家汽修厂的,当时他拍着胸脯说要好好干。
他挠了挠头,避开我的目光:“那破地方没意思,老板抠搜得很,我早辞了。”
意料之中。
这已经是他今年换的第五份工作,最长的干了三个月,最短的只待了三天,理由不是“同事排挤”就是“没前途”。
我没再追问,倒了杯温水喝,等着他说“大事”。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姐,我找到发财路子了,这次绝对靠谱。”
他眼里闪着光,像以前每次跟我吹嘘“好项目”时一样。
“什么路子?”我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直播带货!”他一拍大腿,“我认识个大哥,手里有供应链,专做美妆,利润高得很。他说带我入行,只要我投十万块,就能占股,三个月回本,半年买车!”
我一口水差点呛着:“十万?你哪来的十万?”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往我房间瞟:“所以才来找你啊,你先借我,等我挣了钱,翻倍还你。”
我盯着他那张和我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副样子。
小时候分零食,妈总把大的甜的塞给他,说“弟弟是男孩,要长身体”。
他摔碎了爷爷的古董花瓶,妈会说是我没看好他;他把我的作业本撕了叠飞机,爸只会瞪我“让着点弟弟怎么了”。
他成绩一塌糊涂,高中毕业就辍学了,爸妈急得团团转,托关系给他找工作,他干不了几天就跑回家,说“太累”“不自由”。
我呢?
从小被教育“要懂事”“要帮衬弟弟”,拼了命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进了家不错的公司,拿着不算低的工资。
工作第一年,他说要学驾照,妈打电话来:“你弟学会开车好找工作,你先给他垫五千。”
我给了。
第二年,他说要跟朋友合伙开网吧,妈在电话里哭:“你弟想干点正事,就差三万块,你不帮他谁帮他?”
我咬咬牙,从刚攒的首付里挪了三万。
结果网吧没开成,钱被他和朋友拿去吃喝赌,输了个精光。
妈又来劝我:“他还小,不懂事,你当姐的多担待。”
我没说话,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第三年,他谈了个女朋友,要给彩礼,八万八。
爸妈把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还差五万,妈带着他直接找到我公司楼下。
“你要是不拿这钱,你弟这婚就结不成了,他这辈子就毁了!”妈在大厅里撒泼,引来一堆人围观。
我脸上火辣辣的,只好从信用卡里套现,凑够了五万。
那女孩没跟他多久就分了,说他“好吃懒做没担当”。
他倒好,转头就跟朋友说“是我看不上她”,那五万块彩礼,自然也没要回来。
这些年,我像个无底洞,被他和爸妈一点点掏空。
同事们都在攒钱买房买车,我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工资刚到账,总有各种理由被“借”走。
有时候我也会想,凭什么?
但每次话到嘴边,看见妈发红的眼眶,听见爸沉重的叹息,就又咽了回去。
他们总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可这根筋,好像只勒着我一个人。
“姐,你发什么呆啊?”林伟推了我一把,“十万块对你来说不算啥吧?你上个月不刚涨工资吗?”
我回过神,放下水杯:“我没有。”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我没有钱。”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和爸生气时一个表情:“你怎么可能没有?你都上班多少年了,就算月光也该攒下点吧?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我刚交了房租,还了信用卡,手里确实没闲钱。”我说的是实话,上个月涨的工资,一大半用来还之前帮他垫的网贷。
“房租?你不是跟人合租吗?能花多少钱?”他显然不信,“你就是不想我好!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如你,你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就看不起我了是吧?”
又来了。
每次要钱被拒,他都这套说辞。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深吸一口气,“但我也不能一直帮你。你都二十五了,该自己挣钱了。”
“我挣钱?我怎么挣?像你一样每天朝九晚五看老板脸色?我是要干大事的人!”他提高了音量,“这十万块就是我的启动资金,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我绝对不麻烦你!”
“你的‘大事’,哪次不是麻烦?”我忍不住反问,“上次你说要开奶茶店,我给你两万,你转头就去买了游戏机;上上次你说要做微商,我给你五千,你进了一堆假货砸手里。林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
他被我说急了,猛地站起来:“那都是意外!这次不一样!那个大哥是正经人,人家都开上奔驰了!”
“正经人会让你一个刚辞职的人投十万块?”我冷笑,“你连他全名都不知道,地址在哪都不清楚,就敢把钱投进去?”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就是嫉妒我能发财!”
说完,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往门口走,走到玄关又停住,回头瞪我:“你等着,我自己想办法,到时候让你后悔!”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地狼藉,突然觉得很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对他说“不”。
林伟走后的第二天,妈就打来了电话。
“小敏啊,你弟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我真没钱。”
“怎么会没钱呢?”她叹了口气,“你弟都跟我说了,他那个项目真的靠谱,错过了就没机会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再帮他这一次,以后他肯定懂事。”
“妈,他都二十五了,不是五岁。”我揉了揉太阳穴,“他之前的‘机会’还少吗?哪次不是打水漂?”
“那不一样,这次他是真上心了。”妈开始哽咽,“你爸昨天跟他吵了一架,气的晚饭都没吃。他说要是这次成不了,就出去打工,再也不折腾了。小敏,你就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吗?”
“改过自新不是靠我给他钱,是他自己得脚踏实地。”我忍住心里的酸涩,“我这些年帮他的还少吗?他要是真懂事,就不会一次次这样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妈突然拔高了声音,“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当初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大学,我和你爸能那么苦吗?你弟能早早辍学吗?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管家里了?”
又是这套。
每次只要我拒绝,她就会提起当年。
当年我考上大学,家里确实穷,爸打零工,妈摆摊,林伟辍学去工地搬砖,挣的钱一半寄给我当生活费。
这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这些年,无论他多过分,我都尽量满足。
可现在,这根刺被反复拔出来,扎得我生疼。
“妈,当年的事我记着,我也感激他。”我的声音有点抖,“但这不是他一辈子赖着我的理由。他挣的钱,除了寄给我的那点,剩下的都被他挥霍了,您心里不清楚吗?”
“他那是年轻不懂事!”
“他都二十五了!”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您总说他不懂事,可您什么时候教过他该懂事?他要钱您就找我要,他闯祸您就替他兜底,他怎么可能长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妈才幽幽地说:“我还不是怕他学坏?他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
“省心不是靠别人替他扛着,是他自己得学会承担。”我说,“妈,这次我真的不能帮他。”
妈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是释然。
原来拒绝,并没有那么难。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一周后,林伟带着爸找到了我公司。
那天我正在开例会,前台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两位家属找我,语气很为难。
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跟领导说了声抱歉,匆匆下楼。
大厅里,爸背着手站在那,脸色铁青,林伟站在他旁边,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爸,您怎么来了?”我走过去,心里直发慌。
爸没看我,声音像结了冰:“跟我回家。”
“我还在上班……”
“班别上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通红,“家里都要翻天了,你还有心思上班?”
我被他吓了一跳,林伟适时地开口:“姐,我跟爸说了直播的事,爸觉得靠谱,让你跟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我都说了我没钱。”
“谁说要你钱了?”爸哼了一声,“你那房子不是还空着一间卧室吗?先借给你弟用,他要在里面搞直播,省得出去租场地。”
我愣住了。
我租的是个两居室,因为离公司近,租金不便宜,另一间卧室放着我的杂物,偶尔朋友来住。
“爸,那是我租的房子,不是我的。”
“租的怎么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爸理直气壮,“你弟就在里面播几个小时,又不耽误你啥。等他挣了钱,给你涨房租。”
“爸,直播要设备,要光线,还要安静,会影响我休息的。”我试图解释。
“影响什么?你白天上班,他晚上播,正好错开。”林伟插嘴,“姐,就占用你一间房,又不要你钱,你怎么这么小气?”
“这不是小气的事,是原则问题。”我看着爸,“爸,您也觉得这样合适吗?”
爸的脸涨得通红:“一家人讲什么原则?你弟是要干正事,你搭把手怎么了?当年要不是你弟……”
“爸!”我打断他,“您别总提当年!我感激他,但这不代表我要无底线地迁就他!”
“你!”爸气得手都抖了,指着我,“你这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周围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我脸上火辣辣的,拉着爸的胳膊:“爸,这里是公司,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不回!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爸甩开我的手,往大厅的沙发上一坐,摆出一副耍赖的架势。
林伟站在一旁,偷偷给我使眼色,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就是我从小敬畏的父亲,为了弟弟,竟然在我公司大厅撒泼。
那一刻,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爸面前,蹲下来:“爸,我知道您想让弟弟好,但这样不是办法。他要是真有心干事业,就该自己去租场地,自己去挣钱买设备,而不是盯着我的房子。”
“你就是不想他好!”爸别过脸。
“我是想他好,但不是这种好。”我站起身,“爸,对不起,这个忙我不能帮。如果您非要在这闹,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叫保安了。”
爸猛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林伟也急了:“姐,你怎么能这样对爸说话?”
“我只是在说事实。”我看着他们,“你们要是没事,我就上去开会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背后传来爸愤怒的骂声,还有林伟的叫喊,但我没有停。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靠在轿厢壁上,眼泪又掉了下来。
但这次,心里是踏实的。
那天之后,家里没再联系我。
妈没打电话,爸没再上门,林伟也没发微信。
同事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笑了笑,说没事。
其实心里清楚,他们是在等我妥协。
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只要我熬不住,主动打电话回去,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
但这次,我不想回去了。
周末我收拾了另一间卧室的杂物,把它租给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孩,租金不高,刚好够抵消一部分房租。
女孩很文静,每次见面都会笑着打招呼,屋子里一下子有了生气。
林伟的微信偶尔会发来一些“成功学鸡汤”,附带着那个“大哥”的奔驰照片,我都没回。
过了大概一个月,妈终于打来了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小敏,你弟把你爸的烟钱偷偷拿去买了个二手手机,说要先练手。结果被你爸发现了,两人吵了一架,你弟跑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我的心揪了一下:“他去哪了?联系上了吗?”
“没联系上,电话关机。”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但他毕竟是你弟,你能不能……”
“妈,我不是生气,我是希望他能自己承担后果。”我打断她,“他这么大的人了,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您要是担心,就报警,或者问问他的朋友。”
“问了,他那些朋友都说不知道。”妈开始哭,“小敏,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打个电话,劝劝他回来,行吗?”
我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妥协了:“我试试吧,但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我找出林伟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背景很吵,像是在网吧。
“喂?”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不耐烦。
“你在哪?妈很担心你。”
“关你什么事?”
“林伟,你别任性,赶紧回家。”
“回家?回去被爸骂吗?”他冷笑,“姐,你是不是特得意?看我笑话?”
“我没有。”
“你就是有!”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新路子了,不用你帮忙,我也能发财!”
“什么路子?”
“不告诉你!等我挣了钱,让你们都刮目相看!”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妈回了电话,说联系上了,让她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妈在电话那头千恩万谢,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但我已经决定,无论他以后再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无底线地帮他了。
又过了半年。
期间林伟回来过一次,据妈说,他跟着那个“大哥”去了外地,没几天就回来了,身上的钱被骗光了,还欠了网贷。
爸气得差点晕过去,打了他一顿,他又跑了,这次没跑远,就在附近的网吧待着,靠借钱度日。
妈又来求过我几次,让我帮他还网贷,我都拒绝了。
我说:“让他自己打工还,不然他永远记不住教训。”
妈一开始还哭,后来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提。
上个月,我接到了林伟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带着点不好意思:“姐,你能借我五百块吗?我找到工作了,在餐馆当服务员,发工资还你。”
我愣了一下,问:“包吃住吗?”
“包,就是第一个月工资要押着,身上没钱了。”
“地址发我,我给你转一千。”
挂了电话,我给他转了一千块,没让他还。
过了几天,妈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点欣慰:“小敏,你弟真在餐馆上班呢,昨天跟我视频,说老板夸他手脚麻利。”
“那就好。”
“他说等发了工资,先把你那一千块还了。”
“不用急。”我笑了笑。
挂了电话,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板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