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父母甜蜜的那瞬间

发布时间:2025-07-04 06:44  浏览量:1

王小锋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米饭粒溅到妈妈刚擦干净的桌面上。"你们能不能别吵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父母激烈的争吵中显得格外微弱。爸爸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我说了多少次,那笔钱是借给老刘应急的!"他拳头砸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妈妈冷笑一声,眼角泛着泪光。"应急?他儿子结婚也叫应急?我们连小锋的补习班钱都要精打细算!"她抓起抹布用力擦着桌子,指节都泛白了。王小锋缩在椅子上,感觉胃里拧成一团。他盯着碗里剩下的半块红烧肉,那是妈妈特意给他做的。现在它看起来像块发霉的橡皮。"离婚吧。"爸爸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空气凝固了。妈妈的手停在半空,抹布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王小锋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打鼓。"好啊。"妈妈的声音轻飘飘的,"反正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王小锋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恨你们!"他转身冲进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门外,父母的争吵声还在继续,但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泪水很快浸湿了布料,咸涩的味道充满口腔。枕头下有东西硌着他的脸,是他上周数学测验的满分卷子,本来打算今晚给爸妈看的。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王小锋哭得直打嗝,喉咙火辣辣地疼。他摸到床头的小夜灯,那是爸爸去年生日送他的,灯罩上画着太空飞船。"骗子..."他抽泣着说,"说什么永远是一家人..."被子被他胡乱裹在身上,潮湿闷热。王小锋在抽噎中渐渐感到疲倦,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他听见妈妈在门外轻轻敲门,但他故意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黑暗笼罩了他。王小锋突然感到一阵刺眼的光。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变得透明。惊恐中他试图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同志,买电影票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王小锋猛地转头,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站在售票窗口后,正疑惑地看着他。周围是老旧电影院的装潢,墙上贴着褪色的《少林寺》海报。"我...这是哪?"他的声音颤抖着。姑娘笑了:"红旗电影院啊,小伙子睡迷糊了?"王小锋低头看自己,发现穿着从没见过的蓝色工装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机械厂三车间王建国"。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王小锋浑身一颤,转头看见两个年轻人手挽手走来。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连衣裙,男孩留着三七分,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那是二十岁的妈妈和爸爸。王小锋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女孩正踮起脚尖,把一朵野花别在男孩的衬衫口袋上。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小酒窝——和妈妈现在一模一样。"喂,王建国!"女孩突然转头朝王小锋的方向喊。他吓得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像空气一样被行人穿过。"你发什么呆呀?"女孩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

王小锋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喊自己——或者说,喊这具身体的主人。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汗水已经把边缘浸湿了。"没、没什么。"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年轻得陌生。"票买好了吗?"女孩凑近时,王小锋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被溪水冲刷过的黑石子。"听说这部片子特别感人,我带了手帕呢。""买好了。"王小锋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用拇指轻轻擦掉女孩鼻尖上的汗珠,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次。"李秀琴同志,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原来妈妈年轻时的名字这么好听。

王小锋呆呆地看着女孩皱起鼻子:"还不是怕你等急了又胡思乱想!上次看话剧迟到五分钟,你念叨了整整一星期。"她从挎包里掏出个铝饭盒,"给,食堂最后两个肉包子,我抢到了。"王小锋看着"自己"打开饭盒,两个白胖的包子还冒着热气。他突然想起昨晚餐桌上那块没吃完的红烧肉,胃里一阵绞痛。"你吃吧,我不饿。"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胡说!"李秀琴硬把包子塞进他手里,"你今早不是说要修三台机床吗?"她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又把钱省下来给我买发卡了?王建国我警告你,再这样我就...""就怎样?"年轻的父亲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王小锋看见他泛红的耳尖和发抖的手指,这个动作带着笨拙的勇气。电影院门口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有对情侣在分享冰棍。李秀琴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声音突然变小:"就...就不理你了。"但她的手指悄悄回握住了那只手。王小锋注意到她磨得起毛的袖口和洗得发白的裙边。

"同志,要开场了!"售票员从窗口探出头喊。王小锋被"自己"拉着往影院里走时,听见李秀琴小声嘀咕:"真浪费钱,学校露天电影不是一样看嘛...""那能一样吗?"王建国突然停下脚步。王小锋感觉胸腔里涌起一股陌生的热流,"这可是《庐山恋》,你说过想看的。我、我攒了三个月..."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声咳嗽。昏暗的放映厅里,王小锋像个幽灵般坐在两人身后。银幕上的光影变幻中,他看见年轻的父亲偷偷把包子掰成两半塞回饭盒,看见母亲假装打哈欠时悄悄擦眼泪。当电影里男女主角在雨中拥抱时,两只手在座椅扶手上试探着靠近。"秀琴。"散场时王建国突然喊住她,"下个月...我可能要调去机修班了。"他踢着地上的石子,"工资能多七块钱。"

李秀琴猛地转身:"你报名去矿区了?"她的声音在发抖,"不是说好等毕业分配吗?那边多危险啊!"王小锋看见"自己"的手在裤缝上蹭来蹭去。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每次爸爸撒谎前都会这样。"就...就临时支援。老张师傅腿摔伤了,总得有人顶上去..."

"骗子!"李秀琴的眼泪突然砸在地上,"机修班根本不用去矿区!你是去下井对不对?刘婶都告诉我了,矿上在招青工!"她抓起书包就要跑,被一把拽住。"你爸的病..."王建国声音哑得厉害,"手术费还差多少?"王小锋如遭雷击。他从来不知道外公曾经病重。银幕的余光里,他看见母亲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父亲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拽了拽她翘起的衣角。"三百。"李秀琴终于哭出声,"可是王建国,我不要你这样..."年轻的父亲突然笑了。王小锋第一次发现爸爸笑起来时左眼会比右眼眯得更深些。"没事儿,"他手忙脚乱地给女孩擦眼泪,"我算过了,下井补贴高,干半年就能..."放映厅的灯突然大亮。王小锋看见两颗年轻的心在灯光下赤裸裸地颤抖着,看见母亲攥紧的拳头里露出半张揉皱的缴费单,看见父亲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用蓝线歪歪扭扭缝着。"该回去了。"李秀琴突然说。她低头飞快地抹了把脸,再抬头时又是那个带着酒窝的笑,"明天早课,你的《机械原理》笔记还没补完呢。"他们走出电影院时,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小锋飘在后面,看见他们的影子先是一点点靠近,最后完全重叠在一起。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惊起一群白鸽。白鸽的翅膀掠过电线杆时,王小锋感到一阵眩晕。再睁眼时,他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墙根处青苔斑驳。远处传来"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空气里飘着煤球炉子的烟味。"建国,这边!"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王小锋抬头,看见母亲探出半个身子,马尾辫上沾着面粉。她手里挥舞着锅铲,"快上来,面要坨了!"王小锋发现自己正拎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沉甸甸的压得手指发麻。楼梯扶手上的红漆剥落成鱼鳞状,每走一步都吱呀作响。门开时热气扑面而来。十平米的小屋里,折叠桌支在床边,搪瓷盆里盛着正在发酵的面团。李秀琴鼻尖沾着面粉,围裙口袋露出半截记账本。"买到没?"她急吼吼地扯开布袋,"呀,真是富强粉!"她突然压低声音,"粮票够用吗?"王小锋感觉"自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跟老周换了点全国粮票。"他看见自己从鞋垫底下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证,"还剩三张,够用到月底。"李秀琴突然红了眼眶。

她转身去搅锅里沸腾的面汤,蒸汽模糊了她的侧脸。"不是说好等我发工资再...""今天你生日嘛。"王小锋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得不自然。布袋子最底下露出半截红头绳,是供销社橱窗里那种,要两毛五一尺。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李秀琴突然抓起记账本:"你看,这个月比上个月多挣了八块四!"她的手指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再攒三个月,就能给你买那双劳保鞋了。"王小锋瞥见墙角那双露出脚趾的解放鞋,鞋底用自行车内胎钉着补丁。母亲现在擦得锃亮的皮鞋柜里,从没见过这样的破鞋。"秀琴。"他突然听见"自己"说,"矿上要组建技术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裂纹,"我想报名。"擀面杖"啪"地掉在地上。李秀琴弯腰去捡,马尾辫垂下来遮住了表情。"不是说...不去下井了吗?""这次不一样。"王小锋感觉胸腔发紧,"是设备维护,有技术补贴。"

他看见自己从裤兜掏出张传单,边角被汗水浸得发软,"转正后工资翻倍。"李秀琴盯着传单上"下井津贴"四个字,嘴唇微微发抖。她突然抓起面团狠狠摔在案板上:"王建国你当我傻吗?"面粉扬起的白雾里,王小锋看见母亲通红的眼眶。她揪住围裙擦手,布料摩擦声刺耳得惊人。"上次去矿区支援,你咳嗽了半个月!""这次真不下井。"王小锋感觉"自己"抓住她的手腕,"你看这条。"手指点着传单最下面那行小字,"包住宿,还能...带家属。"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面汤溢出来浇在煤炉上,滋滋作响。李秀琴的睫毛颤了颤:"你...你是说?""咱们结婚吧。"这句话轻得像片羽毛。王小锋看见父亲年轻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还留着机油的黑色。母亲突然转身去捞面条。她的肩膀耸得高高的,勺子在锅里撞出叮当响。"面...面要烂了。"王小锋飘到灶台边,看见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进面汤里。李秀琴的手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却怎么也擦不干。

"给。"她突然塞过来个铝饭盒,里面躺着两个荷包蛋,"今天你生日,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建国愣住了。王小锋感觉有热流涌向眼眶,原来父亲也会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傻站着干啥?"李秀琴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快吃,吃完..."她的声音突然变小,"...去开介绍信。"阳光透过塑料布封着的窗户,在墙上映出模糊的光斑。两只手在饭盒边沿悄悄相碰,面汤的热气模糊了两个人的笑脸。王小锋突然注意到床底下的铁皮盒子。那是母亲现在还在用的针线盒,盒盖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给建国买皮鞋——1979.6.15"。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技术员在家吗?"有人用力拍打门板,"三号井出事了!"门板被拍得砰砰响,王小锋看见"自己"猛地站起来,面条从筷子上滑落。李秀琴的手悬在半空,面汤溅在围裙上。"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发紧。

"三号井塌方!"门外的人喘着粗气,"周师傅说让你赶紧去!"脚步声匆匆远去。王建国抓起挂在门后的工作服,手指在扣子上打滑。李秀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等等!"她转身从床底拖出个铁皮箱,翻出个皱巴巴的口罩,"上次矿上发的,你总不带..."王小锋看见父亲的手在颤抖。他笨拙地系着口罩带子,鼻梁处的铁丝怎么也捏不紧。"没事的,"他的声音闷在布料后面,"就是设备故障...""王建国!"李秀琴突然拔高声音,"你要是敢下井,我、我就..."她的嘴唇抖得厉害,指甲掐进掌心。年轻的父亲突然捧住她的脸。王小锋震惊地看见他额头抵着母亲的额头,这个动作亲密得让他眼眶发热。"我保证,"呼吸喷在彼此脸上,"就在地面检修。"门关上的声音像记闷雷。李秀琴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根红头绳。面汤已经凝了层油膜,荷包蛋渐渐冷透。王小锋想伸手碰碰她,却只能穿过那颤抖的肩膀。他突然注意到墙角日历上的日期——1979年11月3日,母亲曾说过这是父亲差点没回来的日子。

夜色渐深。李秀琴坐在床边,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表。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火苗摇晃变形。她突然跳起来,抓起棉袄就往外冲。矿区探照灯刺破夜空。王小锋飘在母亲身后,看见她深一脚浅浅地踩在煤渣路上。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王建国同志在哪儿?"李秀琴抓住穿白大褂的人,声音尖得不像她自己。护士指了指临时搭建的帐篷,"轻伤,在输氧..."帐篷里挤满灰头土脸的人。王小锋看见父亲坐在角落,工作服撕开道口子,护士正往他手臂上涂紫药水。李秀琴的脚步声突然刹住。"不是说...不下井吗?"她的质问带着哭腔。王建国抬头,脸上煤灰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老周腿被压住了,"他哑着嗓子解释,"总不能..."李秀琴的巴掌突然甩在他脸上。帐篷里瞬间安静。王小锋看见父亲脸上慢慢浮起红印,却咧开嘴笑了:"手疼不疼?"

母亲突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王建国手忙脚乱地去扶,输液管被扯得哗啦响。"别碰我!"她甩开他的手,却死死攥住他衣角,"你混蛋..."护士悄悄退开。王小锋飘近,看见父亲用没扎针的手笨拙地擦母亲眼泪,煤灰把她抹成了花脸。"没事了,"他轻声说,"真的。"后半夜的职工宿舍里,王小锋看着父亲蜷在椅子上打盹,输液瓶挂在晾衣绳上晃悠。李秀琴蹑手蹑脚地拧毛巾,热气熏红了她眼眶。"秀琴..."王建国突然惊醒,"你咳嗽了?"他试图站起来,被输液管拽得倒抽冷气。李秀琴按住他肩膀:"闭嘴,躺好。"王小锋发现母亲的手在抖。她擦到父亲锁骨处的擦伤时,突然吸了吸鼻子。"疼吗?"声音轻得像羽毛。王建国摇头,却在她碰到伤口时肌肉绷紧。

天蒙蒙亮时,李秀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弓着背冲出门,呕吐声从公共厕所传来。王建国扯掉针头追出去,拖鞋都穿反了。"发烧了怎么不说!"他摸着母亲滚烫的额头,声音发颤。李秀琴靠在他怀里,脸色惨白:"你...你回去躺着..."卫生所病床上,王小锋看着父亲用酒精棉不断擦拭母亲的手心脚心。水盆里的冰块渐渐融化,他额前的汗滴在水面上,荡开细小波纹。"三十九度五..."护士第三次量体温时,王建国的声音已经哑了。他不断看墙上的钟,每隔十分钟就换次冰毛巾。李秀琴在昏睡中皱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建国...介绍信..."王建国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等你好了就去。"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李秀琴的烧终于退了。王小锋看见父亲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布满血丝,手里还攥着半融化的冰袋。

护士来换药时忍不住说:"同志,你该去处理下自己的伤了。"王建国摇头,目光没离开母亲的脸:"她夜里还会烧..."李秀琴就在这时睁开了眼。她虚弱地抬手,碰了碰丈夫下巴上的胡茬:"丑死了..."王建国突然红了眼眶,低头把脸埋在她手心里。王小锋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病房的景象开始扭曲,父母年轻的面容渐渐模糊。最后消失的,是父亲贴在母亲耳边说的那句话:"等你好了...我们去拍结婚照..."王小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病房像被搅浑的水彩画般扭曲变形。他下意识抓住床栏杆,却抓了个空。眩晕感消退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厨房里,墙上的挂历显示1992年5月。"哇——"婴儿的啼哭突然炸响。王小锋转头看见母亲抱着个襁褓,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她机械地摇晃着胳膊,睡衣领口沾着奶渍。"建国,你来抱会儿。"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煮个面条。"父亲从里屋冲出来,工装裤上沾满油污。他笨拙地接过孩子,手臂僵硬得像端着炸药包。"怎么又哭了?刚喂过奶啊...""肠绞痛。"母亲往锅里甩了把挂面,"医生说的。"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锅铲当啷掉在地上。父亲腾出一只手拍她后背:"厂医开的止咳糖浆没喝吗?""喝了有什么用?"母亲突然拔高声音,"半夜三点你不在,孩子哭得邻居来敲门!"她指着冰箱上贴的排班表,"这周第四次夜班了!"父亲把哭闹的婴儿往上颠了颠:"生产线改造我能不去吗?"他声音里带着委屈,"再说你妈上周不是来帮忙了?"

"帮忙?"母亲冷笑,"嫌我奶水不够,非要喂米汤,害小宝拉肚子!"她突然把筷子摔进水槽,"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怎么过的!"婴儿哭得更凶了。父亲手忙脚乱去摸尿布:"是不是该换了...""早上刚换的!"母亲冲过来夺过孩子,"你连这都记不住?"她扯开襁褓检查,动作粗重得让王小锋心惊。父亲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作证上的照片:"我...我去买点奶粉?""买什么买!"母亲把哭红脸的婴儿塞回他怀里,"上次买的还没喝完!现在重点是没人搭把手!"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我上厕所都要抱着他..."父亲盯着地砖裂缝不说话。婴儿的哭声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王小锋耳膜发疼。"要不..."父亲突然说,"请个保姆?"母亲正在搅面条的手顿住了:"王建国,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她的声音轻得可怕,"房租两百八,奶粉钱一百五,你妈高血压的药..."

父亲的脸慢慢涨红:"那你说怎么办?请假扣工资你不同意,让我妈来你又...""你妈?"母亲突然笑了,"她上次来,把所有的奶瓶都用洗衣粉洗!"她猛地盖上锅盖,"蒸汽声盖过了后半句,"...差点毒死孩子。"面条汤溢出来浇在炉火上,滋滋作响。父亲突然把婴儿往母亲怀里一塞:"我上班去了。""站住!"母亲的尖叫吓得婴儿一哆嗦,"面条马上好了!"父亲已经套上外套:"不吃了,早班交接。"门关得震天响。母亲站在原地发抖。怀里的婴儿开始打嗝,小脸憋得发紫。她突然瘫坐在椅子上,撩起衣襟喂奶,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孩子脸上。王小锋飘近,看见母亲手腕上戴着住院时的那条红头绳,已经褪色发白。她机械地拍着婴儿的背,目光呆滞地盯着糊锅的面条。窗外传来自行车铃声。母亲突然跳起来,胡乱抹了把脸就去捞面条。王小锋这才发现灶台边贴着张字条:"给秀琴煮红糖水,1992.5.17"。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母亲脊背僵直。父亲端着个铝饭盒进来,身上带着晨露的潮湿。"食堂的肉包子..."他声音闷闷的,"你爱吃的白菜馅。"母亲没回头,但王小锋看见她拍婴儿的节奏变轻了。父亲把饭盒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我跟车间主任说了。"他突然开口,"以后夜班都调给老李。"母亲肩膀微微一动:"他肯?""他儿子高考。"父亲凑近看婴儿,"我用白班跟他换。"他手指悬在婴儿脸蛋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母亲突然转身,把睡着的婴儿塞给他:"抱去床上,轻点放。"父亲像接圣旨般捧着襁褓,同手同脚地往卧室走。

王小锋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点瘸,是上次矿难留下的旧伤。厨房里,母亲打开饭盒,两个包子还冒着热气。她掰开一个,突然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王小锋飘过去,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申请调去质检科了,钱少点但不用加班。"母亲的手抖了一下。她抬头时,父亲正蹑手蹑脚地关卧室门。"你..."她的声音带着鼻音,"质检科不是要大专文凭吗?"父亲挠挠头:"我报了夜校。"他指着墙上撕到五月的挂历,"下个月考试。"母亲突然抓起另一个包子塞给他:"快吃,要凉了。"两人站在厨房里默默吃包子。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父亲的手上,王小锋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带着机油,但小指被刻意洗得发白——那是他抱孩子前总会偷偷搓洗的手指。"秀琴。"父亲突然说,"要不...把钢琴课停了?"母亲猛地抬头:"为什么?""你教完课回来,小宝就闹..."父亲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楼梯间太潮,对你咳嗽...""那怎么行!"母亲把包子捏变了形,"一节课八块钱,顶三天菜钱!"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那是我们说好要存着买房的..."父亲不说话了。

王小锋这才注意到冰箱上贴着张房屋广告,首付金额被红笔圈出来,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婴儿的啼哭突然从卧室传来。父亲转身时,母亲拉住了他的衣角:"等等。"她飞快地擦了下眼角,"我去吧,你...你腿疼就别总爬楼梯。"父亲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匆匆奔向卧室的背影。他慢慢蹲下来,从橱柜底层摸出个铁皮盒。王小锋认出那是装过紫药水的盒子,现在里面躺着几枚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父亲数钱的手指在发抖。王小锋飘过去,看见最上面是张夜校的缴费单,红色印章刺眼地写着"逾期作废"。铁皮盒里的硬币叮当作响。王建国数到第三遍时,卧室传来"咚"的闷响。他冲进去看见李秀琴跪在地上,正把哭闹的婴儿往摇篮里放。"怎么了?"他伸手去扶。李秀琴甩开他:"床单又尿湿了。"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洗衣粉没了。"王建国摸出裤兜里最后两块钱:"我这就去买。"

"站住!"李秀琴突然拽住他衣角,"先把这盆尿布洗了。"她踢了踢脚边的塑料盆,肥皂水溅在地板上。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响。王建国蹲下来搓尿布,手指被碱水泡得发白。"轻点!"李秀琴突然喊,"搓破了又要买新的!"

王建国盯着尿布上开线的缝:"明天我找老周借点...""借借借!"李秀琴把奶瓶摔在桌上,"上个月借的二十块还没还!"婴儿被吓得一哆嗦。王建国猛地站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他拳头砸在墙上,"去偷去抢?"李秀琴的眼泪突然砸在婴儿脸上。她机械地拍着孩子后背:"你吼什么..."

王建国的手垂下来。他看见妻子睡衣领口泛黄的奶渍,和摇篮里堆着没叠的尿布。"秀琴。"他嗓子发紧,"要不...把钢琴退了?"李秀琴的背影僵住了。那架二手钢琴是他们结婚时咬牙买的,琴盖上还贴着"新婚快乐"的褪色贴纸。"不行。"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周...少年宫面试。"王建国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可小宝的疫苗钱...""我知道!"李秀琴突然转身,眼睛红得吓人,"可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指着墙上少年宫招聘海报,"转正后工资翻倍..."

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王建国伸手想抱,被李秀琴挡住:"你手脏。"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肥皂沫的手,突然抓起外套往外冲。"又去哪?"李秀琴的质问被关门声截断。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王小锋飘到窗前,看见父亲蹲在自行车棚里,拳头抵着嘴巴发抖。夜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王建国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打火机亮起的瞬间,王小锋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建国?"邻居张婶拎着垃圾袋路过,"这么晚还..."王建国慌忙抹脸:"出来...透口气。"张婶欲言又止:"秀琴咳嗽好点没?下午听见她咳得厉害...""买了川贝。"王建国掐灭烟,"在炖了。"他转身往家走,在楼道里遇见拎着洗衣粉的李秀琴。两人同时停住脚步。"你...""我..."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月光从楼梯窗照进来,把影子拉得很长。

李秀琴突然咳嗽起来。王建国去拍她后背,被她侧身躲开。"药吃了没?"他声音发涩。李秀琴盯着台阶裂缝:"你身上有烟味。"他们一前一后上楼。钥匙插进锁孔时,婴儿的哭声穿透门板。

王建国的手顿了顿:"要不...让我妈来带几天?"李秀琴的钥匙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马尾辫散开几缕:"她来我就去上班。""可你的咳嗽...""死不了!"李秀琴猛地推开门,"总比饿死强!"

婴儿哭得满脸通红。王建国想去抱,被妻子抢先一步。他看着李秀琴熟练地换尿布,奶瓶,拍嗝,动作快得像打仗。"我来哄睡。"他小声说。李秀琴把婴儿塞给他:"轻点摇。"王建国僵硬地抱着孩子,哼起跑调的摇篮曲。王小锋凑近,发现是母亲现在手机里存的唯一一首歌。婴儿终于睡着时,李秀琴正在厨房剁白菜。菜刀在案板上砸出"咚咚"声,像是要把什么砸碎。"小声点..."王建国探头。

菜刀声更响了。李秀琴头也不抬:"嫌吵就出去。"王建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妻子通红的指节。他突然发现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不见了,那里只剩一道白痕。"你的...""摘了。"李秀琴把菜刀一扔,"洗菜时老刮到孩子。"油锅"滋啦"作响。王建国摸着自己褪色的婚戒,喉结动了动:"明天我...""吃饭。"李秀琴把炒白菜倒进盘子,油星溅到围裙上。他们沉默地扒着饭。王小锋看见父亲三次夹菜给母亲,都被她拨到碗边。"少年宫的事..."王建国突然开口。李秀琴的筷子停了:"黄了。"她盯着碗里的米粒,"要本科文凭。"王建国的筷子掉在桌上。他弯腰去捡,头磕到桌角。"没事吧?"李秀琴下意识伸手,又缩回来。王建国捂着额头:"我...我再去问问老周...""别问了!"李秀琴突然站起来,"你那些兄弟谁容易?"她抓起碗往水池走,"明天我去家政公司登记。"洗碗声盖住了王建国的回应。王小锋飘过去,看见父亲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抖得厉害。半夜,王小锋被咳嗽声惊醒。李秀琴蜷在床边,捂着嘴咳得浑身发抖。王建国的手悬在她背上,最终只是拉了拉被子。月光照在墙上的结婚照上,两个年轻人笑得灿烂。王小锋突然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正是卫生所里父亲说要拍结婚照的那天。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李秀琴挣扎着爬起来,咳嗽和哭声混在一起。

王建国突然按住她:"我去。"他笨拙地冲奶粉,试温度时洒在手背上。婴儿哭得撕心裂肺,他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声。"给我吧。"李秀琴出现在门口,脸色惨白。王建国没松手:"你睡。"他们僵持着,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李秀琴突然转身回屋,重重关上门。王建国站在客厅里,怀里的婴儿打着哭嗝。月光照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指向三点。王小锋飘近,看见父亲低头亲了亲婴儿的额头,眼泪砸在孩子脸上。"对不起..."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爸爸没用..."晨光透过窗帘时,王小锋看见父亲在厨房煎蛋。他的黑眼圈重得像淤青,锅里的蛋却煎得金黄。李秀琴抱着婴儿出来时,王建国已经摆好碗筷:"吃了再走。""来不及。"李秀琴套上外套,"八点面试。"王建国把蛋夹进馒头里:"路上吃。"李秀琴没接。她盯着丈夫裂开的指甲:"你...记得涂紫药水。"门关上的声音很轻。王建国站在原地,手里的馒头渐渐凉了。王小锋突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李秀琴冲进来抓起遗忘的简历,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牛奶。他们同时去擦,手指在抹布上相碰。李秀琴猛地抽回手,简历散落一地。王建国蹲下去捡,突然看见最上面那张的婚姻状况栏——"离异"两个字被钢笔重重划掉,改成了"已婚"。他的手抖了一下。李秀琴夺过简历,耳根通红:"填错了..."婴儿突然在摇篮里笑起来。阳光照在那张揉皱的纸上,划痕里的墨水闪着微光。阳光照在那张揉皱的纸上,划痕里的墨水闪着微光。王小锋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场景再次扭曲。等他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民政局走廊里,墙上的电子钟显示2008年9月15日。

"签字吧。"母亲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里飘出来,干涩得像落叶摩擦。王小锋飘进去,看见父亲捏着钢笔,指节发白。工作人员推来印泥:"按手印在这里。"她的指甲油剥落了几块,敲键盘时发出哒哒响。父亲突然抬头:"秀琴,你咳嗽好点没?"钢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母亲把离婚协议往桌上一拍:"签字。"她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王小锋看见父亲的手在发抖。他盯着协议上"房产归女方所有"那行字,突然说:"你留着房子,我住厂里宿舍方便。""用不着。"母亲把头发别到耳后,王小锋注意到她耳垂上的小洞空着,"卖了平分。"工作人员咳嗽一声:"两位想好了?"她鼠标点在"提交"按钮上。父亲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小宝的补习班...""我会处理。"母亲抽回手,腕上的红绳已经褪成粉色,"你管好自己。"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父亲签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刻字。签完他摸出烟,又塞回去:"对不起。"母亲正在填表格,闻言笔尖顿了顿:"别说这个。"王小锋飘到父亲身后,看见他偷偷用袖子擦眼睛。母亲低头整理材料,一滴水珠砸在身份证上,她飞快抹掉了。"抚养费每月15号打给你。"父亲声音哑得厉害,"小宝要什么...""知道。"母亲打断他,把协议推给工作人员,"好了吗?"工作人员检查着文件:"王先生,您户口本带了吗?"父亲翻找口袋的手突然停住:"忘在厂里了。""我去拿。"母亲站起来,包带勾住了椅子腿。她用力一扯,旧皮包裂开道口子。父亲伸手想帮忙,被母亲躲开:"不用。"她低头塞回掉出来的润唇膏,管身已经磨得发亮。走廊长椅上,王小锋看见父亲摸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褪色的电影票根,和一朵压成透明的干花。

母亲回来时气喘吁吁:"给。"她把户口本拍在桌上,指甲缝里沾着机油。父亲翻开本子,突然盯着某页不动了。王小锋凑近,看见自己出生那页的"父母婚姻状况"栏,被改成了"离异"。"这么快就..."父亲喉结动了动。工作人员接过本子:"系统里早更新了。"她敲键盘的声音像在打电报。母亲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父亲递水杯的手悬在半空,最后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谢谢。"母亲没抬头,从包里摸出药瓶。王小锋看见瓶身上贴着"一日三次"的标签,已经卷边了。签字笔在桌上滚了半圈。父亲突然问:"夜校毕业证领了吗?"母亲拧药瓶的手顿了顿:"上周领的。"她咽下药片,"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工作人员递来离婚证:"办好了。"塑料封皮在阳光下反着光。父亲接过证件时,手指擦过母亲的手背。两人同时缩手,离婚证掉在地上。"我来。"父亲弯腰去捡,后脑勺的白发刺得王小锋眼睛疼。母亲突然说:"你胃药在行李箱夹层。"父亲僵住了。他慢慢直起腰,离婚证捏得变了形:"你还...""走了。"母亲抓起包往外冲,鞋跟卡在地缝里。她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站在原地没动。王小锋看见他摸出手机,屏保是张模糊的婴儿照片。通话记录最上面是"秀琴",上次通话在三个月前。工作人员收拾着文件:"王先生,需要调解服务吗?"她指了指墙上的宣传画。

父亲摇摇头。他掏出个信封放在桌上:"麻烦转交李秀琴同志。"信封没封口,露出半截存折。王小锋看见扉页写着"给小锋上大学用"。门外传来母亲的咳嗽声。父亲突然追出去,在拐角处刹住脚步。母亲正蹲在垃圾桶旁干呕,肩膀瘦得能看见骨头。"拿着。"父亲把信封塞进她包里,动作快得像偷东西。母亲抓住他手腕:"王建国!"他们僵持着,直到保洁员推着拖把经过。父亲挣脱开来,转身时撞翻了盆栽。泥土撒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去捧。"别弄了。"母亲递来纸巾,"你手上还有伤。"父亲看着掌心的擦伤,突然笑了:"你还记得啊。"紫药水的痕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母亲别过脸去:"赶紧回去上班吧。"她声音发紧,"要下雨了。"父亲抬头看天:"你带伞..."

话没说完,母亲已经走远了。王小锋看见父亲摸出把折叠伞,正是多年前矿区卫生所里用过的那把。伞布已经褪色,但"安全生产"四个红字依然清晰。雨点砸下来时,父亲还站在原地。他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手里攥着离婚证。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证件上,塑料膜下的"离婚证"三个字变得模糊不清。王小锋突然听见微弱的铃声。父亲从兜里掏出个旧闹钟,时针分针都停在12点。他怔怔地看着,雨水在表盘上汇成细流。远处传来雷声。父亲把闹钟贴到耳边听了听,突然笑了:"早该换了。"他手指摩挲着钟背的刻痕,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琴"字。

雨越下越大。父亲把闹钟塞回兜里,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把没打开的伞在手里晃啊晃。王小锋猛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夜灯的太空船图案在泪水中模糊成一片。他急促地呼吸着,手指死死揪住被单,仿佛刚从深水里浮上来。窗外雨声依旧,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梦...是梦?"他摸着自己湿透的脸颊,喉咙火辣辣地疼。枕头上还留着泪痕,但那些穿越时空的画面清晰得可怕。他翻身时碰到个硬物,摸索着打开台灯。两封信静静躺在枕边。一封用机械厂信纸折成方块,另一封是少年宫抬头的便签纸。王小锋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撕破信封。"小锋,"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挤在格子线里,"爸爸不该摔筷子。矿上裁员的事和你没关系。"信纸背面有块油渍,像是放在食堂餐桌上写的。"明天给你修自行车,我们去看新出的太空电影好吗?"泪水砸在"电影"两个字上。王小锋想起红旗电影院门口,父亲省下三个月饭钱买的《庐山恋》票根。他哆嗦着拆开另一封信。母亲的字迹工整得像板书:"妈妈忘记你今天数学考满分了。"便签纸下面粘着张补习班缴费单,"咳嗽药在厨房柜子,别学妈妈硬扛。"最后一行被反复描粗,"我们永远爱你。"

王小锋把脸埋进信纸里,闻见父亲信上的机油味和母亲信上的粉笔灰。他突然跳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客厅里黑漆漆的,父母卧室门缝透出微光。他贴着门听见压抑的咳嗽声。"...把协议放回去。"母亲的声音沙哑,"孩子看见了怎么办?""我明天去找工会老张..."父亲的话被叹息截断,"夜校文凭应该能申请困难补助..."王小锋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1992年厨房里,父亲藏在铁盒里的夜校缴费单。门内传来纸张摩擦声,"医药费我先垫上。"母亲说,"你留着买劳保鞋...""不用!"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又猛地压低,"你那点代课费...""总比某些人打肿脸充胖子强。"母亲的冷笑里带着鼻音,"上次胃出血谁瞒着?"王小锋听见打火机啪嗒声,接着是父亲被烟呛到的咳嗽。"戒了吧。"母亲声音软下来,"像你答应过的那样。"一阵沉默后,打火机盖轻轻合上。"秀琴..."父亲突然说,"你还记得红旗电影院吗?"床板吱呀响了一声,"那天你鼻尖上沾了爆米花..."母亲很久没说话。王小锋把耳朵贴得更紧,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王建国,你现在说这个...""我买了《庐山恋》重映票。"父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就...就当为了小锋。"台灯突然被碰倒的闷响吓了王小锋一跳。他慌忙后退,却撞上玄关的伞架。门内瞬间安静,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门开时他正抓着散落的雨伞。父亲穿着洗变形的背心,眼睛红得像熬了通宵。母亲披着外套站在后面,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协议。"小锋?"母亲的手悬在半空,"你怎么..."王小锋突然扑上去抱住他们。

父亲身上的烟味和母亲头发里的药香混在一起,真实得让他发抖。"我梦见..."他哽咽着说,"梦见你们在电影院..."母亲的身体僵住了。父亲的手轻轻拍着他后背,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梦都是反的。"父亲哑着嗓子说,但王小锋感觉他的心跳得厉害。厨房传来水壶的啸叫。母亲转身时,王小锋看见她偷偷用袖子抹眼睛。"我去泡茶。"她的拖鞋在地板上拖出细碎声响。父亲蹲下来捡伞,露出后颈一道陈年伤疤。王小锋突然伸手碰了碰:"是矿上那次吗?"父亲猛地抬头,眼神像是看见了鬼。"你怎么..."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母亲端着茶杯站在厨房门口,热水洒在手背上都没察觉。王小锋从伞桶里抽出那把印着"安全生产"的旧伞:"这个...是妈妈给你送去的对不对?"伞骨发出生涩的摩擦声,像段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撬开。母亲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碎片,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小心手!"父亲冲过去,却被她推开。"我没事。"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只是...只是想起卫生所那盆紫药水..."她的手指被瓷片划出血珠,却浑然不觉。父亲抓过她的手,习惯性去摸口袋。王小锋立刻从茶几抽屉拿出创可贴:"在这里。"他记得母亲总把医药箱放在这儿。三个人同时愣住了。父亲接过创可贴时,王小锋看见他指甲缝里还留着修自行车沾的黑油。"谢谢。"父亲笨拙地给母亲包扎,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母亲突然说:"明天...我去退掉离婚协议。"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家福,那是王小锋十岁生日拍的。父亲喉结动了动:"那...那电影票?""带着小锋一起去吧。"母亲把碎瓷片倒进垃圾桶,"顺便...去老房子看看。"

王小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梦里那个贴着"给建国买皮鞋"的铁皮盒。父亲突然转身从衣柜顶层拖出个落满灰的纸箱。"其实..."他咳嗽一声,"我留着些旧东西。"箱子里露出半截红头绳,和少年王小锋在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母亲的手指轻轻抚过发白的红绳,突然笑了:"王建国,你居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箱底露出张泛黄的B超单,上面写着"妊娠12周"。王小锋凑过去看时,父亲突然慌乱地合上箱子。"那个...那个是你..."他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母亲夺过箱子,从夹层抽出张折叠的纸。《夜校入学申请表》上,父亲的照片已经发黄。母亲的手指停在"推荐人"那栏,那里有她年轻时的签名。"原来你一直..."她的眼泪砸在纸上。父亲低头盯着自己开裂的拖鞋:"本来想等拿到文凭再..."他的话被母亲突然的拥抱打断。王小锋看见父亲的手悬在空中,最终轻轻落在母亲背上。晨光透过窗帘时,王小锋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父母的羽绒服。厨房飘来煎蛋的香味,父亲破天荒地在哼跑调的歌。母亲端着牛奶出来,无名指上戴着那枚消失很久的婚戒。"醒啦?"她把刘海别到耳后,"去洗把脸,今天...""去看电影!"父亲从厨房探出头,锅铲上沾着蛋渣。他左眼比右眼眯得更深些,和二十岁那年一模一样。王小锋揉着眼睛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少年眼睛红肿,但嘴角在上扬。他拧开水龙头,听见父母在厨房小声争执要不要加酱油。水流冲过手指时,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喊道:"爸!你鞋垫底下..."话没说完就噎住了,因为父亲正把三张粮票偷偷塞进母亲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