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娃娃亲作废前夜,竹马在阳台红了眼
发布时间:2025-08-03 18:01 浏览量:1
简笑笑唇上的伤口结了痂,一进门就被顾喻慕撞见。
他挑眉嘲讽:“又被狗咬了?”满屋长辈哄笑。
我摸着唇角迎上他目光:“男朋友咬的。”
顾喻慕笑容瞬间冻结,耳根红得滴血。
没人知道,他三年前当众说过“死也不娶我”。
如今我带回温柔学长,他却砸了订婚宴的场子。
阳台门被摔得震天响,他哑声问我:“娃娃亲…还算数吗?”
1
简笑笑拖着行李箱,站在自家防盗门外,深吸了一口楼道里熟悉的、带着点陈旧暖气管味道的空气。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饭菜浓郁的香气混着暖烘烘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她。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里放着热闹的晚会预热节目,沙发上坐满了人。顾家三口果然在,正和她父母聊得热络。
顾喻慕独自占据角落那张单人沙发,长腿随意交叠,低垂着眼,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屏幕的光映亮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开门声惊动了他,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锁定在她下唇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结痂上。
他唇角习惯性地向上扯了扯,那弧度里掺着简笑笑熟悉了二十年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哟,简笑笑,”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电视背景音和长辈们的谈笑,“又被哪条不长眼的野狗啃了?”
空气诡异地凝滞了一秒。沙发上,顾喻慕的妈妈周雅娴嗔怪地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胳膊,简笑笑的妈妈林秀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堆起笑。五岁那年她被邻居家大狗舔了一脸口水还蹭破点皮的事,果然成了顾喻慕取笑她一辈子的弹药库。
简笑笑弯腰换拖鞋,动作不疾不徐,鞋柜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她直起身,指尖轻轻拂过下唇的痂痕,目光坦然迎向顾喻慕那双带着戏谑的黑眸:“不是狗。”她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男朋友咬的。”
死寂。
林秀云手里捏着的瓜子“啪嗒”掉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声音格外刺耳。周雅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保养得宜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顾喻慕的父亲顾建明最先反应过来,干咳一声,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呵呵,笑笑都…都交男朋友了?挺好挺好,大学同学?”
“嗯,同校的学长。”简笑笑拎起行李箱往自己房间方向走,语气平淡无波,“人挺好的,对我也不错。”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巨响炸开。顾喻慕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身下的椅子,沉重的实木椅腿在瓷砖上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胸口起伏,死死盯着简笑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火星:“好?好个屁!连个名字都没有,谁知道是人是鬼是畜生?!”
“顾喻慕!”周雅娴厉声呵斥,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发什么疯!给我闭嘴!”
简笑笑脚步没停,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对周雅娴勉强弯了弯嘴角:“周阿姨,年后有空,我带他来家里坐坐,吃个便饭。”
“吃个屁!”顾喻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吼声震得吊灯都仿佛晃了晃。他看也不看众人惊愕的表情,转身几步冲到阳台,“砰”地一声,那扇厚重的玻璃推拉门被他摔得震天响,整个客厅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周雅娴气得胸口发闷,狠狠瞪了一眼同样脸色铁青的顾建明,匆匆起身追了过去。林秀云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瓜子,对着简笑笑的背影无奈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呀,看把你喻慕哥气的…”
简笑笑没回头,径直走到自己房门前,拧开门锁闪身进去,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门外,阳台方向隐隐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激烈的争执声,断断续续钻进她耳朵里。
“……你抽哪门子风?!”是周雅娴压着怒火的质问。
“我没疯!”顾喻慕的声音又急又闷,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烦躁,“她凭什么…她怎么就能交男朋友?!”
“她二十二了!交男朋友天经地义!你管得着吗你!”
“我怎么管不着?!我们明明……”后面的话被骤然拔高的电视音量淹没了,模糊不清。
我们?简笑笑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是啊,我们有个可笑的娃娃亲。那是两家爷爷奶奶辈喝高了拍着大腿定下的口头约定,像一道若有若无的枷锁,在她和顾喻慕之间缠了二十年。小时候过家家,她还曾煞有介事地披着床单当嫁衣,追着顾喻慕喊“相公”。直到三年前那个同样人多的夏天,顾喻慕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用斩钉截铁、充满厌恶的语气宣告:“让我娶简笑笑?除非我死!”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把她心里最后一点关于“青梅竹马”的暖意捅了个对穿。
2
年夜饭的气氛像是被冻结过又勉强解冻的鱼,僵硬而冰冷。顾喻慕被他妈强按着坐回饭桌旁,位置就在简笑笑斜对面。他全程耷拉着眼皮,筷子在碗里泄愤似的戳来戳去,碗沿被敲得叮叮当当响,就是没往嘴里送几口。
“笑笑,来,尝尝妈炖的排骨,坐一天车累坏了吧?”林秀云夹了一大块色泽油亮的糖醋排骨放进简笑笑碗里,试图用食物暖场。
“嗯,还好。”简笑笑应着,刚夹起排骨,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斜对面那颗低垂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顾喻慕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直直地刺向她。
几乎是同时,她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嗡嗡震动。是江齐发来的微信。
「笑笑,到家了吗?路上还顺利吧?」
简笑笑腾出一只手打字:「到了,正吃年夜饭呢。」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柔和的笑意。
「嘴唇…还疼吗?」江齐的信息很快又跳出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早上是我太莽撞了,对不起。」
想到早上在宿舍楼下那个带着薄荷清香的、情难自禁却磕到她牙齿的告别吻,简笑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刚想回复“没事了”,对面就传来一声硬邦邦的诘问:
“谁啊?”顾喻慕放下筷子,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闷响,他盯着简笑笑脸上那抹还没散尽的温柔笑意,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捡着钱了?”
简笑笑抬眼,平静地迎视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男友。”
“哐啷!”顾喻慕面前的瓷勺脱手砸在骨碟上,碎裂成两半。清脆的声响让整个饭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周雅娴的脸彻底黑了,一把抓过儿子面前那堆几乎没动过的饭菜里的筷子,塞回他手里,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顾喻慕!你给我好好吃饭!再闹现在就滚回家!” 她转向简笑笑父母,强挤出笑容,“建明,秀云,对不住啊,这孩子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一顿本该温馨热闹的年夜饭,吃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顾喻慕彻底跟简笑笑杠上了。她夹一块鱼肉,他筷子必定先一步伸过去截胡;她刚舀起一勺汤,他的汤匙就“恰好”撞上来。几个回合下来,简笑笑碗里空空如也,顾喻慕自己碗里则堆满了各种他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绿油油青菜,像个滑稽的小山包。
简笑笑干脆放下筷子,专心喝汤。顾喻慕也失了继续战斗的兴趣,胡乱扒拉了两口白饭,碗筷一推,丢下一句“饱了”,再次离席。
收拾碗筷时,简笑笑主动进了厨房。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油腻的盘碟,她刚挤上洗洁精,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那熟悉的、带着点冷冽的木质香气已经宣告了来者的身份。
顾喻慕靠在厨房冰凉的瓷砖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厨房里瞬间显得逼仄压抑。他沉默地盯着她洗碗的背影,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背上。
水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有点哑,没了饭桌上的戾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你跟他,在一块儿多久了?”
简笑笑冲洗着一个盘子,水流冲走洁白的泡沫,声音没什么起伏:“快一年了。”
“他对你好?”顾喻慕追问,往前挪了一小步。
“挺好。”盘子被放到沥水架上,发出轻响。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水流声似乎更大了。简笑笑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盘问结束了,正要拿起下一个碗,却听见他又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试探:“……比我对你好?”
简笑笑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指,冰凉一片。她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抬眼直视顾喻慕。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在他紧蹙的眉宇间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总是盛满戏谑或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烦躁,有挣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顾喻慕,”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定论的公式,“这不是比较题。没什么好比的。”
“我不管!”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顾喻慕猛地又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厨房的空间显得更小了。他低下头,黑沉沉的眼睛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我不同意!简笑笑,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简笑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洗碗池边缘。一丝荒谬感夹杂着旧日的刺痛涌上心头,她扬起下巴,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声音里淬了冰:“你凭什么不同意?顾喻慕,我们之间,三年前就结束了。你亲口说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听见了。”
顾喻慕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涨红,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耳光,又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地方。他瞳孔猛地一缩,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所有强撑的气势在刹那间土崩瓦解。他死死盯着简笑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底翻涌着近乎狼狈的痛楚。下一秒,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又暴怒的困兽,几乎是撞开厨房的门,脚步凌乱地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气息。
3
大年初一,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也没能驱散简笑笑心头的烦闷。昨晚顾喻慕摔门而去后,顾家父母也很快告辞,留下一地鸡毛。林秀云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次,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手机里躺着江齐好几条问候信息,她回了句“新年快乐,家里有点事”,便丢开手机,蒙头睡到日上三竿。
刚洗漱完,门铃就响了。门外站着她的闺蜜林薇,手里拎着两大袋零食,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笑笑!新年发大财!快快快,接一下,沉死我了!我还给你带了城东那家新开的网红奶茶,排队排到姥姥家!”她挤进门,熟门熟路地踢掉鞋子,目光扫过简笑笑略显憔悴的脸,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凑近压低声音,“咋了宝?眼睛有点肿?昨晚跟你家那位‘青梅竹马’大战三百回合了?”
简笑笑苦笑,接过奶茶,冰凉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她拉着林薇钻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才把昨晚饭桌上的冲突和顾喻慕在厨房的失控大致说了一遍。
“我靠!”林薇听完,惊得差点跳起来,薯片袋子都忘了撕,“顾喻慕他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三年前那话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现在你找个男朋友,他跳出来演什么情深似海、霸道总裁不同意?早干嘛去了!”她灌了一大口奶茶,义愤填膺,“他是不是觉得地球都得围着他转?笑笑,你可千万别心软!江齐学长多好啊,温文尔雅,对你又体贴!顾喻慕那种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简笑笑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珍珠,看着它们沉沉浮浮,没说话。林薇的话像一剂清醒剂,让她心里那点因顾喻慕异常反应而生出的、极其细微的涟漪迅速平息。是啊,三年前他当众给她难堪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犹豫?那些刻薄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口,用了很久才慢慢结痂。如今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凭什么他一句“不同意”就能搅乱她的生活?
“我知道。”她吸了口气,抬眼对林薇笑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跟江齐挺好的。顾喻慕…他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吧,跟我没关系。”
“这就对了!”林薇一拍大腿,“下午有事没?没事陪我去逛街!姐妹带你扫荡,用消费主义的光芒驱散渣男带来的阴霾!”
简笑笑被她逗笑了,刚想点头,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邀请,屏幕上跳动着“江齐”的名字。
“哟哟哟,查岗的来了?”林薇挤眉弄眼。
简笑笑白了她一眼,接通视频。江齐温润含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家温馨的书房:“笑笑,新年好。在干嘛呢?没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围攻吧?”
“刚起没多久,林薇在我这儿呢。”简笑笑把镜头朝林薇晃了晃。
“嗨,江学长!新年好呀!”林薇凑过来,笑嘻嘻地打招呼。
“林薇也在啊,新年好。”江齐笑着回应,目光很快又落回简笑笑脸上,带着关切,“嘴唇…看着还有点红,真没事了?昨天看你上车,我越想越后悔,太不小心了。”
“早没事了,就一点小印子。”简笑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唇,心里暖暖的。江齐的温柔细致,和顾喻慕的暴躁阴鸷,简直是两个极端。
两人聊了几句日常,江齐那边似乎有人喊他。他应了一声,对简笑笑说:“家里来客人了,晚点再打给你?”
“嗯,好,你去忙吧。”
挂了视频,林薇立刻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看看!什么叫如沐春风!什么叫人间值得!江学长多温柔体贴啊,关心你嘴巴那点小伤都这么上心。哪像某些人,张口就是‘被狗咬了’,简直粗鲁得没边儿!笑笑,你可要擦亮眼睛,坚决拥护江学长,打倒顾恶霸!”
简笑笑被她夸张的用词逗得直乐,昨晚残留的郁气彻底消散。她拿起奶茶和林薇碰了一下:“遵命,林政委!走,逛街去!”
两人收拾好,说说笑笑地准备出门。刚打开客厅门,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钉在原地。
门外站着顾喻慕。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衬得身形越发高大挺拔,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药房LOGO的袋子,脸色却比昨天还要难看,眼神阴沉沉地盯着简笑笑,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显然,刚才简笑笑和江齐那通温情脉脉的视频通话,以及她和林薇关于“江学长温柔体贴,顾恶霸粗鲁没边儿”的响亮评价,一字不落地全被他听了去。
空气凝固了。
4
“顾…顾喻慕?”林薇率先反应过来,声音有点发虚,下意识地往简笑笑身后缩了缩,试图用眼神传递“姐妹我是不是闯祸了”的求救信号。
简笑笑心头也是一紧,但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她往前站了半步,挡在林薇身前,看着顾喻慕,语气疏离:“有事?”
顾喻慕没说话,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她脸上逡巡,最后死死钉在她下唇那个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痂痕上。他腮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才抬起手,把那个药房袋子往前一递,动作带着点生硬的粗鲁。
简笑笑没接,只是看着他。袋子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装着几盒药,最上面是一支药膏,标签上印着“口腔黏膜修复”、“促进愈合”的字样。
“拿着。”顾喻慕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简笑笑依旧没动,甚至轻轻蹙了下眉:“不需要。我的伤已经好了。”
“好了?”顾喻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凌,“对着手机就能笑得那么开心,对着我就只会说‘不需要’?简笑笑,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他话里的尖刻和指桑骂槐让简笑笑瞬间沉下了脸:“顾喻慕,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药拿回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她刻意加重了“你的”两个字,划清界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顾喻慕眼底的墨色瞬间翻涌得更剧烈,那点强压下去的怒火似乎被“不需要”三个字彻底点燃。他猛地收回手,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塑料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塑料袋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他盯着简笑笑,眼神凶狠得像要撕碎什么,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好,很好。不需要是吧?我多管闲事是吧?简笑笑,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猛地转身,像是要逃离什么瘟疫源头,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那个装着药的袋子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药盒和药膏从敞开的袋口滚落出来,散落在冰冷的楼道地面上。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高大的身影闪进去,随即“砰”地一声,电梯门合拢,隔绝了他最后那抹冰冷暴戾的背影。
楼道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药盒和那支孤零零的药膏。
林薇捂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顾喻慕刚才那眼神,感觉下一秒就要吃人…”她心有余悸地蹲下去,捡起那支药膏看了看,“进口的…还挺贵。真不要?”
简笑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顾喻慕的暴怒和失控像一场毫无逻辑的飓风,让她烦躁又无力。她弯腰,把散落的药盒一一捡起,塞回那个皱巴巴的袋子里,动作很慢,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要。”她拎起袋子,走到楼梯间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袋子丢了进去。塑料袋子落进桶底,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
“走吧。”她拉过还在发愣的林薇,关上家门,按下了电梯下行键,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不是说要去扫荡吗?今天的目标,买买买,清空购物车!”
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下唇被自己无意识地咬住,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顾喻慕那张盛怒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张脸和那些混乱的情绪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他说让她记住今天的话?她当然会记住。记住三年前他的绝情,记住昨晚和今晨他的无理取闹。她和顾喻慕之间,早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了。
5
年后返校的日子转眼就到。简笑笑拖着行李走进宿舍楼,刚推开404的门,就被林薇一个熊抱扑了个趔趄。
“笑笑!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林薇咋呼着,随即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快快快,放下东西,重大情报!”
简笑笑被她按在椅子上,林薇立刻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校园论坛的帖子,标题赫然是——《惊爆!高岭之花顾喻慕情陷艺术系系花周倩?图书馆深夜同框,氛围感拉满!》
帖子下面配了几张高糊的偷拍照。昏黄的图书馆走廊灯光下,顾喻慕和一个长发披肩、侧脸轮廓姣好的女生站在一起。女生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认真听顾喻慕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顾喻慕则微微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近,姿态显得有些……亲密。
“看见没看见没!”林薇激动地戳着屏幕,“开学才几天啊!这就有新情况了!啧啧,我说什么来着,顾喻慕那种人,怎么可能真在一棵树上吊死?之前对你发疯,估计就是大少爷脾气发作,觉得自己的玩具被人抢了不爽!现在新鲜劲儿过了,转头就找系花了!周倩啊,艺术系出了名的女神,追求者能从东门排到西门!”
简笑笑看着那几张模糊的照片,目光在顾喻慕低垂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照片里他的神情看不真切,但似乎没有面对她时惯有的那种冷硬和烦躁。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随即又觉得释然。这样也好。
她退出帖子,把手机还给林薇,语气平淡:“挺好的。他谈恋爱是他的自由。”
“啊?就这?”林薇对她的反应大失所望,“你不生气?不难过?不想把他抢回来?”
“我为什么要生气难过?”简笑笑站起身开始整理行李,动作利落,“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他有他的新生活,我也有我的。”她拿出给林薇带的家乡特产,“喏,你最爱吃的,我妈特意让我带给你的。”
林薇接过袋子,眼睛还盯着简笑笑的脸,试图找出一点口是心非的端倪,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平静。她撇撇嘴:“行吧行吧,你心大。不过说真的,周倩那姑娘,看着温温柔柔,手段可不一般,顾喻慕被她拿下也正常。就是不知道能新鲜多久。”
简笑笑没接话,只是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齐发来的消息。
「笑笑,到宿舍了吗?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云南菜,听说汽锅鸡很不错。」
看着屏幕上温暖的字句,简笑笑嘴角弯起:「刚到。好呀,晚上见。」
晚上六点,简笑笑准时来到后门那家装修得颇具民族风情的云南菜馆。江齐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她进来,立刻笑着起身招手。他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衫,气质温润,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等很久了?”简笑笑在他对面坐下。
“刚到一会儿。”江齐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汽锅鸡是招牌,必点。还有这个菌菇煲,听说也很鲜。”
两人正商量着点菜,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简笑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顾喻慕和周倩并肩走了进来。
6
顾喻慕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脚步一顿,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地射向靠窗的位置。他身边的周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惊讶的微笑,目光在简笑笑和江齐身上转了转,又仰头看向顾喻慕,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江齐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顺着简笑笑的视线回头,看到顾喻慕和周倩时,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不变,甚至还对顾喻慕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转头看向简笑笑,声音温和:“怎么了笑笑?遇到熟人了?”
简笑笑迅速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丝突如其来的烦乱,对江齐摇摇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没事。点菜吧,菌菇煲听起来不错,就它了。”她刻意不再去看门口的方向,专注地盯着菜单。
那边,顾喻慕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他薄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周倩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说了句什么。顾喻慕这才像是被按动了开关,冷着脸,径直朝着餐馆深处一个离简笑笑他们最远的角落位置走去,背影僵硬得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周倩歉然地朝简笑笑这边看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一顿饭,简笑笑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江齐依旧体贴,给她夹菜,讲着寒假实习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简笑笑也努力回应着,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角落。
顾喻慕背对着她坐,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挺直的、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的后背。周倩坐在他对面,似乎在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顾喻慕偶尔点一下头,动作极其僵硬,完全看不出半点情侣间的亲昵。
“笑笑?”江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
“嗯?”简笑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勺子里的汤都洒出来了一点。
“是不是这里的菜不合胃口?看你吃得不多。”江齐关切地问,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没有没有,”简笑笑连忙接过纸巾擦手,有些窘迫,“可能是坐车有点累,胃口不太好。”
江齐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体贴地给她盛了碗热汤:“那喝点汤暖暖胃。”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江齐去前台结账,简笑笑拿起外套和包准备起身。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顾喻慕也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看也没看对面的周倩,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就朝门口走。
周倩愣了一下,连忙抓起自己的包追上去:“喻慕!等等我!”
顾喻慕脚步未停,像是没听见。他走到门口,正好与结完账转身的江齐打了个照面。两个男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江学长。”顾喻慕先开口,声音冷硬得像是裹着冰碴子,眼神锐利地扫过江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某种……敌意?
江齐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微笑,点了点头:“顾学弟。”他侧身让了让,动作自然得体。
顾喻慕的视线越过江齐的肩膀,落在简笑笑身上。那目光沉沉的,像压抑着风暴的深海,复杂得让简笑笑心头一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出。晚风灌进来,吹得门口的风铃又是一阵乱响。
周倩紧跟着追了出去,路过简笑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对她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略显勉强的微笑,低低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匆匆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简笑笑站在原地,看着玻璃门外顾喻慕大步离去、周倩小跑着追赶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顾喻慕刚才看江齐那一眼,充满了赤裸裸的攻击性。他到底想干什么?
“走吧,笑笑?”江齐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
简笑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江齐露出一个笑容:“嗯,走吧。”
7
自那晚在餐馆偶遇后,简笑笑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顾喻慕的消息。林薇也很识趣地不再在她面前提那个名字。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她和江齐的感情也在稳步升温。江齐的温柔体贴像和煦的春风,一点点抚平了她心头的褶皱。
周末,简笑笑和林薇约了去新开的室内滑雪场玩。她刚换好笨重的滑雪服,抱着滑雪板步履蹒跚地走到初级道入口,就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看见的身影——顾喻慕。
他穿着专业的滑雪服,身形挺拔利落,正站在坡顶,动作娴熟地调整着固定器。他旁边站着周倩,穿着粉色的滑雪服,显得有些紧张,正小声跟他说着什么。顾喻慕侧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偶尔点一下头,动作依旧带着点疏离的僵硬。
真是冤家路窄。简笑笑心里哀叹一声,拉着林薇就想往旁边挪。
“笑笑?”周倩却眼尖地看到了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拉着顾喻慕就朝她们这边滑了过来,“这么巧!你们也来滑雪啊?”
顾喻慕被她拉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简笑笑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但似乎比平时少了些尖锐。
“是啊,好巧。”简笑笑不得不停下,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林薇站在旁边,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太好了!”周倩显得很高兴,亲热地挽住简笑笑的胳膊,“我第一次来滑,正害怕呢!喻慕滑得是很好,但他教人好凶的。”她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看了顾喻慕一眼,“笑笑,要不我们一起吧?你朋友也一起?人多热闹点,还能互相照应!”
简笑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林薇已经抢先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不用了周学姐,我跟笑笑约好了双人成行,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是吧笑笑?”她朝简笑笑使了个眼色。
“嗯,我们就在初级道随便玩玩。”简笑笑顺势说道。
周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笑着:“那好吧,你们玩得开心点。”她又看向顾喻慕,声音甜软,“喻慕,我们去那边试试?”
顾喻慕没看周倩,他的目光一直锁在简笑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欲言又止?就在周倩再次拉他衣袖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是对着简笑笑说的:“小心点,这雪道看着平,其实有暗冰。”
简笑笑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提醒。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顾喻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周倩已经用力拉了他一下:“走啦喻慕!”他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开口,被周倩拉着滑向了另一边稍陡的坡道。
“啧,黄鼠狼给鸡拜年。”林薇看着两人滑远的背影,嗤笑一声,“假惺惺的关心,听着就膈应。笑笑,离他们远点,我们玩我们的!”
简笑笑收回目光,心里也松了口气:“嗯,走吧。”
两人抱着滑雪板,小心翼翼地挪到初级道起点。林薇胆子大,嚷嚷着要挑战一下,率先笨拙地滑了下去,留下几声兴奋又惊恐的尖叫。简笑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刚才在平地上练习的要领,身体微微前倾,雪杖轻轻一点,滑雪板带着她缓缓向下滑去。
风在耳边呼呼掠过,脚下的雪板似乎越来越快。简笑笑有些紧张,努力控制着平衡。突然,前方一个正在练习转弯的初学者动作失误,整个人歪歪扭扭地朝她这边斜撞过来!
“啊!”简笑笑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身体重心瞬间失控!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一块异常光滑的硬物——是顾喻慕提醒的暗冰!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朝着侧前方狠狠摔了出去!
“笑笑——!”远处传来林薇惊恐的尖叫。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右腿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简笑笑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蜷缩在雪地里,抱着剧痛的脚踝,疼得几乎说不出话。
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由远及近。
“笑笑!你怎么样?摔哪儿了?”林薇第一个冲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脚…脚踝…”简笑笑疼得吸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让开!”一个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周围的嘈杂。
简笑笑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到顾喻慕高大的身影拨开人群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他脸上惯有的冰冷和烦躁被一种从未见过的焦灼和惊慌取代,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都没看旁边试图帮忙的周倩和林薇,直接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动作急切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伸手就去碰简笑笑的脚踝。
“别乱动!”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仔细听,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我看看!”
8
顾喻慕的手很冰,指尖触碰到简笑笑红肿的脚踝皮肤时,激得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伤处,痛得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顾喻慕的动作猛地僵住,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冷硬和锐利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简笑笑苍白痛苦的脸,里面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焦灼、心疼和……近乎无措的慌乱。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很疼?”
“废话!”旁边的林薇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都肿成这样了能不疼吗?顾喻慕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叫救护车啊!”
“你闭嘴!”顾喻慕猛地低吼一声,眼神凶狠地扫了林薇一眼,吓得林薇一哆嗦。吼完林薇,他立刻又低下头,看着简笑笑,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强压下的、生硬的安抚,“忍着点,我送你去医院。”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脱下自己的厚羽绒外套,动作近乎粗暴地盖在简笑笑身上,将她裹紧。
“我…我自己能…”简笑笑想挣扎,脚踝的剧痛却让她使不上一点力气。
“别动!”顾喻慕低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他不再犹豫,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雪地上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却又在触及她伤腿时展现出惊人的轻柔。
简笑笑整个人陷入一个带着冷冽木质香和雪地气息的怀抱,身体瞬间僵硬。她从未被顾喻慕这样抱过。隔着厚厚的滑雪服,依旧能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紧绷力量和胸膛下急促有力的心跳。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滑雪场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稳,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珍宝。
“喻慕!等等我!”周倩在后面焦急地喊着,试图跟上。
“你留在这儿!”顾喻慕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得像块铁,“看着她的东西!”他指的是林薇。
周倩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顾喻慕抱着简笑笑头也不回、越走越快的背影,脸上温柔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难堪的苍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林薇也懵了,看看周倩,又看看远去的两人,跺了跺脚,还是抓起简笑笑的包追了上去:“等等我啊!顾喻慕!笑笑!”
滑雪场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判断是脚踝严重扭伤,韧带可能有损伤,建议立刻去医院拍片。顾喻慕二话不说,抱着简笑笑就往外走。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简笑笑被他一路抱着,引来无数侧目,窘迫得耳朵尖都红了,小声抗议。
“闭嘴!”顾喻慕低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凶狠,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再乱动摔下去,腿废了别赖我!”他语气恶劣,可简笑笑却莫名从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不断滑落的汗珠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抱着她,直接走到自己停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旁,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动作笨拙又生涩,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瓷器。
林薇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拉开车后门钻了进去。
车子发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像顾喻慕此刻压抑的情绪。他紧握着方向盘,骨节泛白,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冲了出去。窗外景物飞速倒退,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简笑笑偶尔因为颠簸而发出的抽气声,和林薇在后座小声安慰她的声音。
顾喻慕紧绷着脸,下颌线像刀刻一般锋利,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路,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每一次简笑笑因为疼痛吸气,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就收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毕现。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最近的市立医院急诊。挂号、缴费、拍片…顾喻慕全程抱着简笑笑,穿梭在拥挤嘈杂的急诊大厅。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所过之处,人群都下意识地避让几分。他动作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却在每一次移动简笑笑时,展现出近乎极致的谨慎和轻柔。
拍完片子,简笑笑被安置在急诊留观室的病床上,右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被医生用绷带和夹板做了临时固定。冰凉的药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林薇去拿药了。小小的留观室里,只剩下简笑笑和站在床尾的顾喻慕。他高大的身影在日光灯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她。他沉默地看着她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简笑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让他走,顾喻慕却突然动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撑在病床两侧的铁栏杆上,身体前倾,瞬间逼近!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将简笑笑完全笼罩。他低下头,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黑眸死死锁住她,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灵魂深处。
“简笑笑,”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执拗,“你告诉我,摔倒的时候…你喊的是谁的名字?”
9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尖萦绕,冰冷而刺鼻。简笑笑仰着头,视线撞进顾喻慕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贲起,像两头压抑着暴怒的困兽。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看到他额角尚未干透的汗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那句沙哑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巨大的涟漪。摔倒的瞬间…剧痛袭来,视野模糊,意识混乱…她好像…好像确实在极致的惊恐和疼痛中,脱口喊出了一个名字…那个潜意识里最直接、最本能想到的名字…
不是江齐。
是…顾喻慕。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让她瞬间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逃避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开脸,声音细弱蚊蚋,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心虚。
“不知道?”顾喻慕猛地俯身,逼得更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欺骗的狂怒和受伤的控诉,“简笑笑!你看着我!你他妈在雪地里喊的是我的名字!你喊的是‘顾喻慕’!喊得那么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一片赤红,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简笑笑心上,砸碎了她试图粉饰的太平。她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对上他燃烧着怒火和某种更深沉、更激烈情绪的眼睛,一直强忍的委屈、疼痛、还有这三年积压的怨怼,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决堤!
“对!我喊了!我喊了又怎么样?!”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简笑笑不管不顾地哭喊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破碎嘶哑,“顾喻慕!你凭什么质问我?!你凭什么?!三年前!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医院!奶奶病危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死也不会娶简笑笑’!你说‘看见她就烦’!你说得那么大声!整个病房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她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花了那么久…那么久才走出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觉得可以重新开始了…你凭什么又这样?!凭什么在我摔断腿的时候抱着我跑前跑后?!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凭什么问我喊了谁的名字?!顾喻慕!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告诉我啊!”她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倾倒出来,右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顾喻慕像被施了定身咒,撑在床栏上的手臂僵直着,整个人都凝固了。他脸上所有的狂怒、质问、急切,在简笑笑泣血的控诉中,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寸寸龟裂、崩塌。他眼底翻涌的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和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楚。他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看着她苍白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看着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显得脆弱不堪的伤脚…
三年前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和死亡气息的病房…奶奶枯槁的手…周围亲戚们复杂的目光…还有自己那句像刀子一样、脱口而出的、混账至极的话…那些被他刻意尘封、不敢触碰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撕裂开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感,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撑在床栏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高大的身躯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他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哭得几乎脱力的简笑笑,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沉痛到极致的悔恨和茫然。
“对…对不起…”三个字,干涩喑哑,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轻得像一声破碎的叹息,瞬间就被简笑笑压抑的啜泣声淹没了。
10
急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林薇拿着缴费单和药急匆匆地冲进来:“笑笑!药拿来了!医生怎么说……”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
简笑笑侧躺在病床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顾喻慕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失魂落魄地站在床尾几步远的地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沉重的绝望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喻慕!你又对笑笑做了什么?!”林薇瞬间炸了,像只护崽的母狮子,冲过去一把推开顾喻慕,挡在病床前,怒视着他,“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滚啊!”
顾喻慕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像是终于被这一推惊醒。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愤怒的林薇,落在病床上那个蜷缩着、颤抖着的背影上。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太沉的东西——浓得化不开的痛楚、蚀骨的悔恨、还有一丝绝望的祈求。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单薄的背影,然后猛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又仓皇地冲出了急诊室的门,背影狼狈得像是打了败仗的逃兵。
门被带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背影。林薇赶紧坐到床边,心疼地抱住还在抽泣的简笑笑:“不哭了不哭了,宝贝,那个混蛋走了!咱不理他!为那种人渣掉眼泪不值得!医生说了,就是韧带拉伤,没骨折,好好养一阵就好了……”
简笑笑把脸埋在被子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布料。顾喻慕最后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那么痛,那么悔……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可那又怎么样呢?迟来的悔恨,比草都贱。三年前那场当众的羞辱,早已把所有的路都斩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简笑笑请了假,在宿舍安心养伤。江齐每天都来,带着精心熬制的骨头汤,陪她聊天解闷,给她念书,细致又温柔。他绝口不提顾喻慕,仿佛那天滑雪场和医院的事从未发生过。这种恰到好处的体贴,让简笑笑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
顾喻慕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林薇偷偷打探来的消息说,他请了长假,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倩似乎也消停了,没再出现在简笑笑视线里。世界仿佛终于清净了。
脚踝的肿痛一天天消退。拆掉固定夹板那天,天气很好。江齐推着轮椅,送简笑笑回宿舍。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医院带来的阴霾。
“笑笑,”江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和依旧,“下个月我妈生日,她想请你来家里吃顿饭。你看…方便吗?”
简笑笑微微一怔。去见江齐的父母?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抬起头,看向江齐。阳光落在他温润的眉眼上,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认真。他是那么好,那么妥帖,像一片宁静的港湾。
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微弱的、不甘的声音在挣扎。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顾喻慕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混乱和伤痛。而江齐,给了她最需要的安稳和尊重。她需要向前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最后一丝复杂的涟漪,对江齐露出一个清晰而坚定的笑容:“好啊。替我谢谢阿姨,我一定去。”
江齐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像融化了冬雪的暖阳。他弯下腰,轻轻握了握简笑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好。”
车子驶入校园,停在宿舍楼下。江齐小心地搀扶着简笑笑从轮椅上站起来,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走。脚踝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吃力了。
刚走到宿舍楼门口,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闯入了视线。
顾喻慕。
他倚在宿舍楼对面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圈,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风尘仆仆的味道。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几米宽的道路,目光沉沉地落在被江齐小心搀扶着的简笑笑身上。
11
初春的风带着未褪尽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叶。顾喻慕指间的烟头明灭闪烁,缕缕青烟被风吹散,却散不开他周身那股沉郁的气息。他像是站了很久,肩头都落了些灰尘。目光穿过稀薄的车流,牢牢锁在简笑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有深深的疲惫,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
简笑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了江齐的手臂。
江齐也看到了顾喻慕。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几分,脚步未停,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简笑笑往自己身侧护了护,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姿态温和却带着清晰的保护意味。他低声对简笑笑说:“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简笑笑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江齐半拥着自己,一步步朝着宿舍楼门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芒在背,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追随着她。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台阶时,顾喻慕动了。
他猛地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粗糙的树干上,火星瞬间湮灭。他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动作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急切,几步就冲到了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顾喻慕,你想干什么?”江齐停下脚步,将简笑笑完全挡在自己身后,脸上的温和彻底褪去,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声音也冷了下来,“笑笑需要休息。”
顾喻慕像是没听见江齐的话,他的目光越过江齐的肩膀,固执地落在简笑笑低垂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简笑笑,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简笑笑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疲惫的疏离。她不想再纠缠,不想再回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就五分钟。”顾喻慕的语气近乎哀求,那双总是盛满倨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脆弱的坚持,“求你。”
江齐眉头紧蹙,揽着简笑笑肩膀的手收紧了些:“顾喻慕,别太过分。笑笑说了,不想谈。”
顾喻慕终于将视线转向江齐,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像护食的猛兽:“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他语气强硬,带着火药味。
“笑笑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江齐毫不退让,声音沉稳有力,“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请你让开。”
两个男人,身高相仿,气场截然不同,一个温润沉稳如深潭,一个冰冷锐利如出鞘寒剑,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简笑笑看着顾喻慕眼底那抹刺目的红血丝和他下巴上憔悴的胡茬,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究还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轻轻拉了拉江齐的衣袖。
江齐低头看她。
“江齐,”简笑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平静,“让我跟他单独说几句吧。就在旁边,很快就好。”
江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冷冷地扫过顾喻慕,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下来:“好,我就在门厅等你。有事叫我。”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依旧带着不放心的关切。
顾喻慕紧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瞬,他侧身让开道路,示意简笑笑跟他走到旁边那棵梧桐树下。树影婆娑,稍稍远离了宿舍楼门口的喧嚣。
简笑笑扶着树干站稳,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她看向顾喻慕,语气疏离:“说吧。”
顾喻慕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低着头,看着地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简笑笑以为他又要发疯或者继续沉默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剖开伤口的艰难:
“我去了趟老家…我奶奶的坟前。”他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浓烈的痛楚,“三年前…就在她老人家快不行的时候…我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些混账话…”
他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我那时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推开你,拒绝得够狠…就能证明自己长大了,不用再被那所谓的娃娃亲束缚…就能显得自己多厉害…多不在乎…”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些话会像刀子一样…把你伤得那么深…伤得你…再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12
梧桐树的枯枝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声响。顾喻慕的声音低哑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悔。
“这三年…我其实…”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其实…没有一天好过过。”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眼底的湿意,“我像个傻逼一样,用各种方式气你,跟你对着干…好像把你惹毛了,就能证明你还在乎我…证明那该死的娃娃亲还在…”他自嘲地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我他妈就是个懦夫!不敢承认自己后悔了!不敢承认…我早就…早就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习惯了跟你吵跟你闹…习惯了…你看着我…”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简笑笑,里面翻滚着浓烈到近乎绝望的情感,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天在滑雪场…听到你喊我名字…我…我整个人都疯了!我恨不得把那条该死的冰道都铲平!抱着你的时候…看着你疼得掉眼泪…我他妈的心都要碎了!比我自己摔断腿还疼!”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哽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简笑笑…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活该!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敢求你原谅…更不敢奢望什么…”
他往前一步,距离骤然缩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我只想问一句…就一句…”他喉结滚动,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才将那句话说出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若千钧:“我们那个…娃娃亲…还…还能…算数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风吹散。
简笑笑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顾喻慕汹涌的忏悔和迟来的告白,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她刚刚筑起的心防。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下巴上狼狈的胡茬,看着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三年来刻意冰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小时候他笨拙地给她扎小辫,初中时他凶巴巴地赶走欺负她的男生,高中她发烧时他背着她狂奔去医院…
这些画面,混杂着三年前病房里他那句冰冷的“死也不娶”,还有这些日子他所有的阴晴不定、暴怒失控…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她该心软吗?该相信这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醒悟吗?
就在这时,宿舍楼的门被推开,江齐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担忧,目光落在简笑笑身上,声音清晰地打破了梧桐树下沉重的氛围:“笑笑,外面冷,脚刚好点,别站太久了。”
这温和的提醒,像一道清泉,瞬间浇醒了陷入混乱的简笑笑。她猛地回过神。
是啊,她答应过江齐,要向前看。江齐的温柔、尊重和安稳,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而顾喻慕…他带来的,永远是混乱的风暴和无法愈合的旧伤。迟来的深情,终究弥补不了那些被碾碎的信任和尊严。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带着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她抬起头,迎上顾喻慕那双充满了绝望希冀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顾喻慕,我们的娃娃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那只是长辈们的一句玩笑。”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像是最后一点火星被无情掐灭,才继续道,“所以,它不存在作废,更不存在算不算数。”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瞬间变得死寂绝望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她没有再看顾喻慕一眼,也没有去看江齐,只是扶着冰冷的树干,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宿舍楼那扇明亮的玻璃门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脚下坚实的土地上,走向那个能给她平静和未来的方向。
身后,梧桐树下,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僵立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一动不动。只有指间那支早已熄灭的烟蒂,无声地跌落尘埃。
13
毕业季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简笑笑穿着学士服,站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对着林薇的镜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视线掠过喧闹的人群,在不远处图书馆的廊柱下,捕捉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顾喻慕。
他也穿着黑色的学士服,身形依旧挺拔,只是比几个月前更清瘦了些。他没有和任何人合影,独自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暴戾,不再是执拗,也不再是卑微的祈求,只剩下一种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一潭历经风暴后终于死寂的水。
简笑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闷。她迅速收回目光,转向林薇,笑容重新变得明媚:“拍好了没啊林大摄影师?”
“好啦好啦!美得很!”林薇收起手机,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啧,我刚才也看见了。顾喻慕那家伙,装什么深沉忧郁男呢?听说他拒绝了所有大厂的offer,毕业就回老家了,说是要接手他爸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厂子…真是搞不懂他。”
简笑笑“嗯”了一声,没接话。顾喻慕的选择,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只知道,她和江齐都拿到了心仪城市大公司的offer,即将开始崭新的生活。
几个月后,简笑笑和江齐搬进了新城市一个温馨的小公寓。生活忙碌而充实。江齐依旧温柔体贴,会在她加班时送来热汤,会记住她所有的喜好。日子像一条平稳流淌的河,安宁而顺遂。
周末,简笑笑回父母家小住。推开家门,客厅里只有林秀云在看电视。
“妈,我爸呢?”简笑笑放下包。
“哦,在阳台收拾东西呢,说是要把你爷爷奶奶那些老物件整理整理。”林秀云回道。
简笑笑倒了杯水,走向阳台。阳台窗户开着,晚风吹进来,带着夏末的微凉。简父蹲在地上,正对着一个敞开的旧木箱翻找着。箱子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
“爸,找什么呢?”简笑笑走过去。
“哎,笑笑回来啦。”简父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拿起一张泛黄的、边角有些卷曲的信笺纸,“喏,正想把这个找出来问问你妈怎么处理呢,你小时候的‘卖身契’!”他笑着打趣。
简笑笑好奇地接过那张纸。纸张很薄,上面的字迹是毛笔写的,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抬头的“婚约书”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入她的眼帘。下面工整地写着两行小字:
「今有顾家长孙喻慕,简家幼女笑笑,两家通好,愿结秦晋。特立此约,以昭信守。」
落款是两家爷爷的名字和鲜红的指印,日期是她和顾喻慕出生后不久。
简笑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泛黄的纸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原来…它真的存在过。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玩笑,而是被郑重写下的约定。那些早已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奶奶抱着她念叨“我们笑笑以后是要嫁到顾家去的”,爷爷摸着顾喻慕的头说“以后要保护妹妹”……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带着温热的、属于旧时光的温度。
“这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简父没注意到女儿瞬间的失神,笑着摇摇头,伸手拿回那张纸,“放着占地方,我看还是烧了吧。你妈说留着晦气,老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他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凑近了那张承载了二十年时光和无数纠葛的纸。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脆弱的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开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将那些墨黑的字迹一点点吞噬、扭曲、化为灰烬。简笑笑怔怔地看着那跳跃的火光,看着“顾喻慕”和“简笑笑”的名字在火焰中纠缠、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又像是一个纠缠了太久的梦,终于彻底燃尽。
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几片蜷曲的黑色灰烬,飘落在阳台的地砖上。
“好了,尘归尘,土归土。”简父拍了拍手,语气轻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简笑笑望着地上那点残灰,许久,才轻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她扬起脸,对父亲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尽了:“嗯,过去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条璀璨的星河,温柔地照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