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在线网·散文】父亲，永远是一座高山

现在生活条件已经充裕了，每逢节日，询问父亲需要什么，他总是说什么都不缺，这让我在选择节日礼物时颇感为难。

就在两周前的周末——恰逢端午节，我回家时，发现父亲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床头柜，柜面上铺着一张天蓝色的底板，上面放着一块大小相同的玻璃，使柜面颜色很好看。

床头柜上的最后面摆放着孩子送的千里江山图屏风，往前的两侧分别放置着侄子获得的两个奖杯、父亲和母亲多年前去兰州五泉山游玩时带回的石头组件。这些石头组件由一个扁平的底座和两块一高一低的石头组成，用胶水固定。左侧一组低石上写了‘忍’，高石上写着：‘怒上心一忍为高，事临头三思为妙’；右侧的低石上写了‘静’字，高石上写刻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此外，还有两个不知年代的小花瓶，绿色瓶身配黑色底座，线条优雅。中间里面摆放着今年送给父亲的柿柿如意摆件，靠前是毛主席的雕像，最前面是一个小铜桶，里面装着铜元宝。

父亲站在柜子前，讲述着每件物品的来历，言语间透出对往事的眷恋。一对绿色花瓶空空如也，便告诉父亲，记忆中它们总是插着粉色的塑料梅花。父亲表示想再买几支梅花插进去。我答应了父亲，他特意叮嘱要买梅花。

买花并不难，我一边擦拭着摆件上的灰尘，一边清理父亲床头和旁边的办公桌。我笑着说，灰尘中藏有病菌，保持清洁很重要，环境干净了，磁场能量也会更高，父亲点点头。

买梅花满足了父亲的心愿，但两周后的父亲节，送两支花否太过简单。或许应该买件衣服或一双鞋子？父亲拉开衣柜和鞋柜，笑着示意我，衣柜鞋柜早已塞满。我又开始犯愁了。

回家后，我思考着那个床头柜，觉得它太小了，无法容纳父亲最喜欢的东西。我考虑换个带桌面和柜子的书桌，以便摆放更多物件。上周和爱人去家具店看了一款后，我与父亲视频商量，他很满意那个样式，并且认真地说了声谢谢，这声谢谢让我心中五味杂陈。

今天中午回家，发现电视被抬到了地上，父亲想改变网线，不要从卧室绕来绕去，再到客厅，于是在两个房子间的墙上硬生生用螺丝刀凿了一个小孔，想把网线穿墙而过。但他从来不会主动给别人添麻烦，哪怕是自己的儿女，总是想好了就立刻着手。我们进门时他正忙着穿线，但孔的中间部分还是有些窄，线到一半就卡住了。弟媳中午饭快做好了，父亲停下手里的活，说吃完了再继续。

我进入父亲的卧室，书桌已经安装完毕，只是位置挪动了一下，床头柜依旧放在原位，摆件也都在上面。床头柜和桌面都很干净，书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了许多书籍，我知道他记得我提过的每一条建议。

原来父亲卧室靠窗户处，东西两侧墙边各放着一张写字台。现在东侧的办公桌移到了西侧，东侧则放置了新书桌。虽然只是调换了一下位置，但搬动每个抽屉都塞满物件的桌子绝非易事。

经历艰苦岁月，小时候家里什么都缺，对于能用的东西都会收拾起来，生怕需要时找不到，包括路上的钉子、书籍等都会收集起来。日积月累，家里积攒了不少旧物，每个抽屉都塞得满满的。所以，估计这一周时间里，父亲一直周旋于这几张桌子和柜子之间。

新书桌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本子，是父亲写的回忆录，看样子又似乎是原稿基础上重新誊抄了一遍。两年前，每次回家，都和父亲聊起他小时候的、青年时的生活。后来本想替父亲写一篇回忆录，但忙忙碌碌的工作里总还是没有得空写，想起来的一部分记忆也有些模糊，索性让父亲先列个提纲，然后再鼓励让他自己动笔。

父亲是羡慕我能把文章刊登在《青海读书》“公众号”上的，也有动笔的念头，但又顾虑写出来枯燥无味，我让他好好写，然后争取发表出来。他是一半渴望，一半担心写不好。就这样陆陆续续写了两年，反复修改了多次。

饭后，他认真地说稿件完成了，让我这个‘专家’看看，可是我哪是专家呢？不过比旁人更多几分对文字痴迷罢了。父亲将七十六载人生风雨，凝练成十一页手稿。幼年丧母，所以他早早地接过生活的重担；三年自然灾害，他最终不得不辍学——正因为如此，他一生都将知识奉若神明。在充满梦想的青春岁月里，他像棵被巨石压住的苗，任怎样挺直脊梁，终究拗不过时代的飓风。在人到中年的时候，不得不向命运臣服，将希望寄托于三个儿女身上，和母亲并肩拼尽全力支持我们读书。然后看我们从上学、立业、成家、生儿育女。

父亲的稿子中夹着哥哥高考成绩单，保存得很完整，这泛黄的纸条浸透着父母当年灼热的期待。这份等待的滋味，直到自己孩子高考时方才尝透。

年少时，酷爱学习研究的父亲在我心中始终是座伟岸的山。后来随着知识面的拓展，感觉其实父亲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在那个傲娇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龄里，不再像从前一样过高地仰望父亲，偶尔也会有不屑的态度，我以为自己已经超过了父亲这座山。

中年像辆失控的马车，载着职称、房贷、车贷和孩子，后视镜里的父母渐渐缩成两个黑点，总觉得他们还年轻，那座山永远会在原地。每次回家时，发现鬓间的银丝逐渐增多，所以总是嘻嘻哈哈的，报喜不报忧。母亲一直疑惑我在工作中是怎样当大夫的，患者是否信任；怎样当一位母亲的，又是怎样当一位妻子和儿媳的，所以每次回家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对公婆要孝敬，对爱人多一点体贴，对孩子少骂一点。父亲总絮叨‘性命攸关’四字，把‘认真’刻进我骨髓。我只管点头称是，唯有疲惫时，才想起父亲这座山。

十三年前陪母亲赴京治病的四十余天，第一次清晰看见岁月在父亲身上刻下的痕迹——任何密码不能设置太复杂，他说记不住。时间这个窃贼，不仅偷走了父母亲的黑发，也偷走了父母亲健康的身体。坐车、检查中他们像两个孩子般紧跟着我，那一刻突然明白，我们的角色正在无声地转换。

从孩子上大学后，我回家的次数较以前增多了。每一次回家时，看见父亲总是忙忙碌碌。每天的时间安排地很规律：晨起室内锻炼身体近一个小时，早饭后戴上老花镜回复微信、快手信息，外面转一圈，阳台的花儿浇浇水，放养乌龟。午饭后先小睡，再外面转一圈。晚饭后散散步、给自己的身体拍打按摩、泡脚、休息，只是活动的半径逐年从湿地公园逐渐缩短到村庄，如今室内的更多一点。

最近这几年，身边退休的人与日增多，自己开始考虑退休的生活。从出生到上班这五十多年，都是在外界的约束下规律地生活。退休后，自己的时间将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里。直到回到家后，看着眼前的父亲顿悟：自律不是枷锁，而是对抗虚无的铠甲。

每次回家后，拉家常的过程中，发现父亲的智慧无处不在，家里随处可见手工物件，以前修复的旧桌椅、水缸的盖子、今年前半年用铁三角支架做的质地优良的书架。他花了两年时间，将全家的老照片、手机里和朋友圈里的照片一一收集打印出来，然后做了三个相册，一本是父母亲耕种、旅游时的，一本是我们三个孩子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照片，一本是父亲工作过的照片。每一张都标有具体日期。

今年春节回家时，父亲给我背诵了完整版的《三字经》，并将内容融会贯通讲解一遍，我看着书，发现许多生字，好奇书的来源，他说是路上捡的，不会的字就看拼音，看下面的和注解，每天晚上反复读，反复看。那一刻，我真的自惭形秽。

父亲一直在记日志，有时候会寻找以前的记录。三年前看到他的日记后，我们也开始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并作为年终复盘的依据，很真实的，感觉每一天都有可圈可点的事情发生。

每一个平淡琐碎的日子，父亲都过得很认真。每一件物品他都很珍惜，好的图片他都收藏，精彩的句子都会认真记录。

兴许年龄的缘故，这几年自己的许多节奏逐渐慢了下来，才有心境观察父亲的生活。其实父亲这座山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更迭而逐渐变小，而是平凡中的伟岸一直都在，而我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此时此刻，夜已深深，不知道您的梦里有谁，只是我很想您，虽然我们刚刚分开。只盼您能保重身体，能给我更多的指引，将所有的日子过得踏实而温暖。父亲，祝您节日快乐！

张风英，1973年出生，籍贯青海西宁，1995年毕业于青海医学院。湟源县作家协会会员。从医二十余年，忙忙碌碌的工作，认认真真生活，用心感受，用爱发现生活中的美，用文字记录每一个心动时刻，用照片儿记录刹那间的美丽，让生命的印记熠熠生辉。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