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分居夫妻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

最后还是删掉了刚打好的“离婚吧”三个字。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厨房传来电饭锅的咕嘟声。

我才想起忘了给女儿的保温杯装热水。

“妈，我的红领巾呢？”

女儿背着书包在玄关转圈，马尾辫扫过鞋柜上的结婚照——那是我们刚结婚那年拍的，老公穿着笔挺的西装，我捧着一束廉价的假花，脸上的妆被汗水晕开，却笑得像傻子。

“在沙发上。”

我捞起沙发缝里的红领巾，蹲下来给她系上，闻到她头发上残留的婴儿洗发水味道。

八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嫌弃我选的粉色发卡，可我总记得她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老公捧着她的样子像捧着全世界。

“爸爸今天回来吗？”

她仰着脸看我，睫毛上沾着颗小水珠，不知道是刚才玩水还是没睡够。

“他说项目忙。”

我替她理了理书包带，突然发现她又长高了，蓝色校服裤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脚踝。

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老公的拖鞋，深蓝色那双，鞋头磨得发白，他已经三个月没穿过了。

送完女儿去学校，我顺路去菜市场买了条鲫鱼。

卖鱼的张姐隔着摊位喊：“小周，你家老林什么时候回来？上次他买的花椒粉还没给钱呢！”

我笑着应了声“明天给你带过来”。

手里的塑料袋突然破了个洞，鱼鳞混着血水漏在鞋面上。

回到家刚收拾好鱼，手机在餐桌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着“老林”的名字，备注还是刚结婚时存的“林木先生”，现在看有点矫情。

我擦了擦手接起来，那边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他提高嗓门喊：“老婆，我今天可能要通宵，项目赶工期……”

“知道了。”

我打断他，盯着厨房台面上的菜刀，刀刃上还沾着鱼鳞，“女儿说想你了，昨天半夜发烧，喊爸爸。”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只有电流声滋滋作响。

我听见他在跟谁说话，大概是工地上的工友，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我下周争取回去一趟，你……多担待点。”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刚才擦手的纸巾被我攥成了团，上面的水渍像朵枯萎的花。

冰箱里还有半盒上次他带回来的点心，说是出差时在外地买的，女儿咬了一口说太甜，现在估计已经受潮了。

晚上给女儿洗完澡，她趴在床上写作业。

突然指着窗外说：“妈，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爸爸？”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天边飘着朵灰扑扑的云，边缘被夕阳染成橘色，确实有点像老公穿橙色工服的样子。

“快写作业。”

我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毛巾被，闻到枕头上残留的蓝月亮洗衣液味道——这是老公最喜欢的香味，他说闻着像家里的味道。

可现在家里除了我和女儿，哪还有什么他的味道？

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客厅时看见沙发上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我们都很瘦，老公的头发还没开始稀疏，我的肚子也没因为生女儿留下妊娠纹。

那时候我们挤在出租屋里，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给我带个烤红薯，说“暖手又暖胃”。

现在他的微信步数每天都在两万以上，朋友圈不是工地就是聚餐，偶尔发张自拍，背景里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翻到上个月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是他发的“早点睡”，而我回的“家里热水器坏了”，他到现在都没回复。

周末女儿去上舞蹈课，我难得有半天空闲。

路过商场时看见一对夫妻在挑婴儿车，男人蹲在地上研究说明书，女人摸着车篷笑，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们身上，像幅温暖的画。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离婚协议书，那是上周去律师事务所拿的，首页还留着我指甲划过的痕迹。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是老公的视频通话。

我犹豫了两秒接起来，画面里他站在工地上，安全帽歪戴着，脸上沾着灰：“老婆，你看这个！”

他转身指着身后的高楼，“这栋楼封顶了，等验收完我就能调回市区了！”

我愣住了，看着屏幕里他身后的脚手架，突然想起我们结婚时他说的话：“等我攒够钱，就给你买套带飘窗的房子，你可以在上面种多肉。”

那时我们住在城中村，窗外就是别人家的晾衣绳，风吹过会有袜子拍打墙面的声音。

“真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女儿的舞蹈鞋在旁边的长椅上晃啊晃，鞋尖的亮片掉了一颗，“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最多两个月！”

他突然凑近镜头，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老婆，你是不是瘦了？别总省钱，该吃就吃……”

我挂断视频，低头看着离婚协议书，突然觉得手里的纸变得滚烫。

远处传来商场的背景音乐，是首老歌：“慢慢喜欢你，慢慢的亲密，慢慢聊自己……”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协议书的“男方签字”栏上，晕开一个小小的蓝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刚结婚时的出租屋。

老公坐在床边给我揉脚，说我穿高跟鞋磨破了皮。

他的手很暖，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像现在总是沾着机油。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买房子，他笑着说：“等我学会炒股票，赚大钱就买。”

醒来时身边还是空的，女儿把脚伸到我床上，被子掉在地上。

我捡起被子给她盖上，摸到被角上的小补丁——那是去年冬天我缝的，她非说被子上有怪物，要我缝个小熊上去。

第二天去学校开家长会，老师指着女儿的作业本说：“她最近注意力不集中，作文写《我的爸爸》，只写了三行。”

我翻开作业本，看见女儿歪歪扭扭的字迹：“爸爸的电话总在占线，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工地的照片，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家长会结束后，我在学校门口给老公打电话。

他接起来时气喘吁吁，说刚跑完现场：“怎么了？女儿不听话？”

“她想你了。”

我看着校门口的家长们牵着孩子离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林，我们……能不能别再分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掉线了。

突然听见他用力吸鼻子的声音，像小时候他感冒时那样：“老婆，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早上七点到。”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我捏得变了形。

女儿从教室里跑出来，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晃啊晃：“妈，爸爸真的会来吗？”

我蹲下来抱住她，闻着她头发上的苹果味洗发水：“会的，他说给你带了礼物。”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老公的拖鞋洗干净摆在鞋柜最上面，浴室里换上了他常用的剃须刀，冰箱里塞满了他爱吃的酱牛肉和啤酒。

女儿把自己的奖状都贴在客厅墙上，说要让爸爸看看她的“荣誉墙”。

清晨五点我就醒了，煮了碗阳春面，煎了两个糖心蛋。

女儿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坐在沙发上晃着腿，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钟表。

六点半时，楼道里传来拖行李箱的声音，女儿蹦起来去开门，我听见她大喊：“爸爸！”

老公站在门口，行李箱上还沾着灰，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女儿爱吃的糖炒栗子。

他晒黑了，头发也长了，可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

女儿挂在他脖子上不下来，他笑着转圈，不小心撞到了鞋柜，那双蓝色拖鞋掉下来，刚好砸在我脚边。

“累了吧？”

我弯腰捡起拖鞋，闻到上面淡淡的阳光味道，“洗把脸吃饭吧，面还是热的。”

他突然伸手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对不起，让你们等太久了。”

女儿也挤过来，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烟草的味道，突然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

那天老公在家待了一整天，陪女儿拼乐高，修好了卫生间漏水的水龙头，还把厨房的油烟机彻底擦了一遍。

晚上我们坐在飘窗上，他指着远处的高楼说：“看见没？那栋楼里有我们的家，明年就能交房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的星星，想起结婚时他说的飘窗和多肉。

原来有些等待，虽然漫长，却值得。

女儿趴在窗台上数星星，突然指着一颗最亮的说：“那是爸爸的星星，现在它回家了。”

老公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手背，有点痒。

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楼下的烧烤摊飘来香味，可我觉得此刻的安宁，比什么都珍贵。

原来异地分居的日子里，我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那些难熬的时光，终将变成照亮彼此的星光。

如今老公已经调回市区，每天下班都会带点小礼物回家——可能是女儿爱吃的蛋糕，也可能是我喜欢的薄荷味牙膏。

我们不再提那段分居的日子，却都懂得了珍惜眼前的时光。

晚上睡觉时，他的鼾声在旁边响起，我反而睡得特别踏实，因为知道，这个曾经隔着几百公里的男人，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有时候我会想，异地夫妻最考验人的不是距离，而是彼此相信的心。

那些隔着屏幕的拥抱，那些深夜里的眼泪，那些独自扛下的风雨，最终都会变成铠甲，让我们更懂得爱的重量。

就像现在，老公在厨房帮女儿切水果，传来两人的笑声，我坐在飘窗上给多肉浇水，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这就是我要的温暖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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