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找了一份工作,照顾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发布时间:2025-06-03 16:01 浏览量:2
……
我用钥匙打开门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落地钟的滴答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
"齐教授?"我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我刚把行李放在玄关,突然听见卫生间传来冲水声。门开了,一个瘦高的老人边提裤子边走出来,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眼镜歪在一边。
"你就是齐浩说的那个...什么强?"老人眯起眼睛打量我,目光像X光机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齐志强,教授。"我挺直腰板,下意识用了在部队报告时的姿势。
老人哼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戴上,又把我仔细审视一番。"当过兵?"
"是的,陆军服役五年。"
"怪不得站得跟电线杆似的。"
他撇撇嘴,突然指着我的迷彩背包,"那里面装的什么?不会是枪吧?"
我哭笑不得:"就是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齐浩提前给我打过预防针,说他父亲齐明远是退休的物理学教授,性格古怪,已经气走了六个保姆。
但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难伺候的老人,我还是暗自吸了口气——他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你睡那个房间。"齐教授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每周三、周五我要吃鱼,清蒸的,不能有刺。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叫我起床,但我午睡时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条规矩,我正努力记着,他突然问:"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
"那今晚陪我下棋。"他转身往书房走,又补了一句,"输了的人洗碗。"
我松了口气,看来第一关算是过了。
把行李放进狭小的客房后,我仔细打量这个我将要生活的地方。
三室两厅的教授公寓,装修简单但处处透着知识分子的讲究——书架上按高低排列的书籍,茶几上摆放整齐的茶具,还有墙上挂着的各种学术证书和奖状。
收拾完行李,我准备做午饭,刚打开冰箱就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半盒发霉的酸奶和几罐啤酒。
我转头看向书房,齐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教授,我去趟超市,家里没菜了。"
他头也不抬:"钱包在鞋柜上,拿一百,记得要发票。"
超市里,我一边挑选食材一边回想齐浩的叮嘱:"我爸有高血压,绝对不能让他喝酒。上次喝多了摔了一跤,差点脑溢血..."
想到这里,我特意多买了些新鲜蔬菜和鱼肉,啤酒则一罐都没拿。
回来时齐教授还在书房,我把东西归置好,开始准备午餐。
切菜时,我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照片——年轻的齐教授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旁边是穿着学士服的齐浩。
奇怪的是,照片里没有女主人。
"看什么呢?"齐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差点切到手。
"这是齐浩毕业时的照片?"
"嗯。"他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转身走向客厅,"饭好了没?我饿了。"
午餐时,我做了清蒸鱼、蒜蓉西兰花和紫菜蛋汤。
齐教授挑剔地用筷子拨弄着鱼肉,最后还是吃了个精光。我刚收拾完碗筷,就看见他从电视柜底下摸出一瓶白酒。
"教授,您不能喝酒。"我快步走过去。
"少管闲事!"他瞪着我,"我在自己家喝口酒怎么了?"
"齐浩特别交代过..."
"那小子管得着老子吗?"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
他一把推开我,脸色涨红:"滚开!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犯人是不是?"
我站着没动:"您要是摔倒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你!"他举起酒瓶作势要砸,手却在发抖。我们对峙了几秒,他突然把酒瓶重重放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砰"地关上门。
下午我打扫卫生时,发现书房里堆满了物理学专著和手稿,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
我轻轻整理着散落的纸张,忽然注意到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书页中滑落——照片上是年轻的齐教授和一位温婉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婴儿。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齐教授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抖。
他冲过来抢走照片,动作之大带倒了一摞书。
"对不起,我只是想..."
"出去!"他指着门口,声音嘶哑。
晚饭时他没出来吃,我把饭菜温在锅里,写了张便条贴在冰箱上。
刚回到房间,手机响了,是齐浩。
"我爸怎么样?没为难你吧?"
"还好,就是..."我犹豫了一下,没提酒和照片的事,"教授挺有个性的。"
齐浩苦笑:"他就那样。我妈走后,他就越来越古怪...对了,他今天问起你当兵的事了吗?"
"问了,好像挺在意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爸年轻时差点参军,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没去成。这可能也是他同意用你的原因...总之辛苦你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
窗外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就像我和齐教授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界限——他是高级知识分子,我是退伍军人;他活在过去的回忆里,我则需要为未来打拼。
半夜,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悄悄开门一看,齐教授正蹑手蹑脚地从电视柜里拿出那瓶白酒。
我清了清嗓子,他吓得差点把瓶子摔了。
"大半夜不睡觉装鬼啊?"他恼羞成怒。
"您也不能半夜偷喝酒啊。"
"偷喝?这是我家!"他气呼呼地把酒瓶放回去,"算了算了,睡觉!"
看着他趿拉着拖鞋回房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倔老头有点可爱。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七点去叫他起床。敲了半天门没反应,轻轻推开一看,床上没人。
我找遍全屋,最后在阳台上发现他——穿着睡衣蹲在花盆前,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什么。
"教授,该吃早饭了。"
"嘘!"他头也不回,"我的昙花要开了,这辈子第一次见。"
我凑过去,只见那株植物顶端确实有个洁白的花苞正在缓缓舒展。
晨光中,齐教授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眼角的皱纹里盛满孩子般的期待。
我们就这样并排蹲着,看着那朵花一点点绽放,直到完全盛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漂亮吧?"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温柔。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为什么齐浩说再难也要找人照顾他父亲——这个倔强的老人心里,还藏着对生活如此细腻的热爱。
早餐时,齐教授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甚至问起我在部队的经历。
我讲了几个训练时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还难得地笑了几声。
"你们当兵的,纪律性就是强。"
他咬了口煎蛋,"不像我那个儿子,整天忙得人影都见不着。"
"齐浩很关心您的,每天都打电话问我情况。"
"哼,就会搞这些形式主义。"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软了下来。
吃完早饭,他忽然说:"今天我要去趟学校,有个研讨会。"
"我陪您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他摆摆手,又补充道,"中午不用准备我的饭。"
看着他精神抖擞地换上西装、打好领带,还特意往头上抹了点发胶,我忍不住想笑——这哪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分明是个要去见心上人的小伙子。
齐教授出门后,我彻底打扫了公寓。
整理书房时,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手稿和书籍归位,没再碰任何私人物品。
擦桌子时,发现抽屉没关严,里面露出半截相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了回去。
下午四点多,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齐教授被两个学生搀扶着,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教授喝多了,"一个学生尴尬地说,"研讨会后的饭局上没拦住..."
我把齐教授扶到沙发上,他嘟嘟囔囔地挣扎:"我没醉!那帮小子...嗝...根本不懂量子力学..."
送走学生后,我倒了杯蜂蜜水给他。他喝了两口,突然抓住我的手:"小齐啊...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
没等我回答,他就倒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
我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毯子,收拾他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时,一张照片从内袋滑落——是早上那张全家福,只是这次我注意到,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给小芸和浩浩,永远爱你们"。
晚上齐教授醒来时,我煮了醒酒汤。他默默喝完,突然说:"今天是我结婚纪念日。"
我愣了一下:"您夫人..."
"癌症,走了十年了。"他盯着碗里的汤,"她最喜欢我穿那套西装...今天的研讨会,她以前都会去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给他盛了碗汤。
"那张照片..."他犹豫了一下,"可以帮我放回书里吗?在《量子力学导论》那本。"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他今天的反常。
这个倔强的老人不是不爱家人,只是把思念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骗过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两天的种种。齐教授对昙花的痴迷,对旧西装的执着,还有醉酒后那句"到底图个啥"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间充满故事的公寓里,我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孤独灵魂最柔软的部分。
……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比平时早起半小时,熬了一锅小米粥。
齐教授起床时,脸色还有些发青,看到桌上的粥,眉毛挑了挑。
"养胃的。"我简短地说,给他盛了一碗。
他小口啜着,突然说:"昨晚的事..."
"您喝多了,学生送您回来的。"我打断他,"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公园走走?"
他抬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感激。我知道,像他这样骄傲的老人,最怕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公园里,齐教授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路边的花草。
走到一棵老槐树下,他突然说:"我妻子最喜欢槐花,说香味甜而不腻。"
我点点头,没多问。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皱纹显得更深了。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书店,齐教授的脚步明显放慢了。
"要进去看看吗?"我问。
他摇摇头:"现在的书店,净是些畅销书..."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一直往橱窗里瞄。
我灵机一动:"我正好想买本字典,您帮我挑挑?"
他眼睛一亮,却还端着架子:"现在的年轻人,连本像样的字典都没有..."
书店里,齐教授如鱼得水,从版本到装帧给我上了一课,最后挑了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
结账时,我看到他偷偷往购物篮里放了本最新出版的《量子物理前沿》。
"教授,您对物理学还这么感兴趣啊?"
他轻咳一声:"活到老学到老。你以为退休了就该整天打麻将?"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新书,我则开始准备午饭。
切菜时,听到书房传来他兴奋的自言自语:"这个思路有意思..."
午饭时,他罕见地主动聊起了自己的研究:"现在的量子纠缠实验,比我们当年精确多了..."
说起专业领域,他眼睛发亮,连比带划,完全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我虽然听不懂那些术语,但被他的热情感染,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他越讲越起劲,最后甚至拿餐巾纸画起了示意图。
下午打扫卫生时,我发现书房的门罕见地敞开着。齐教授戴着老花镜,面前摊着新旧两本书,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看到我,他招招手:"来,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他指着书上的图表:"这就是量子纠缠,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瞬间影响彼此..."
说着说着突然停住,"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虽然不懂,但觉得挺神奇的。"我老实说。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问:"你什么学历?"
"高中毕业就去当兵了。"
"可惜了。"他摇摇头,"你脑子不笨,要是多读点书..."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笑了笑:"现在学也不晚啊。"
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耐心..."
"您可以教我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没想到他当真了,当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基础物理学》:"从这本开始,有不懂的就问。"
就这样,我开始了意外的"补习"。
每天晚上收拾完厨房,齐教授就会把我叫到书房,从最基本的力学讲起。
他讲课很有特点,动不动就拍桌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
但解释起来又格外耐心,一遍不行就两遍,直到我点头为止。
周末,齐浩来看他父亲,发现我们头碰头地研究一本物理习题集,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爸,您这是..."
"教他点常识。"
齐教授头也不抬,"当过兵的人,连牛顿三定律都不知道,像话吗?"
齐浩冲我竖起大拇指,悄悄说:"我爸当年是系里有名的'齐铁面',多少学生被他骂哭过,你居然能让他开小灶..."
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一个月过去,我和齐教授渐渐形成了固定的生活节奏。
早晨陪他散步,上午他看书我做家务,下午他午睡我看他给的"作业",晚上则是最期待的教学时间。
有时他心情好,还会讲些学校里的趣事,甚至说起和齐浩妈妈恋爱时的糗事。
"那时候穷啊,约会就在学校操场转圈,数到一百圈就买根冰棍..."他说这些时,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某个周三下午,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老家邻居打来的视频电话,说儿子小川想我了。五岁的小川在屏幕那头兴奋地给我看他抓的蚂蚱,背景是熟悉的农家小院。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儿子稚嫩的声音让我鼻子一酸。
正说着,齐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我赶紧擦擦眼睛,向他介绍:"这是我儿子小川。"
屏幕那头,小川乖巧地喊了声:"爷爷好!"
齐教授愣了一下,凑近屏幕:"小朋友几岁啦?"
"五岁!爷爷你看,这是我自己抓的!"小川得意地展示装着蚂蚱的瓶子。
齐教授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年轻起来:"我像你这么大时,也爱抓蚂蚱,还用草编笼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童年的事。
视频电话结束后,齐教授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突然说:"我下乡插队那会儿,最馋的就是老乡家的辣子鸡..."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特意去农贸市场买了只土鸡。回来时齐教授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看到我手里的鸡,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
"今天给您做辣子鸡。"我笑着说,"您给把把关,看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他站在那里,手里的水壶歪了都没注意,水流了一地。
午饭时,我端上红彤彤的辣子鸡。齐教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睛渐渐湿润了。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还行。"他硬邦邦地说,手却不停地夹着,"鸡肉再嫩点就更好了。"
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从那天起,齐教授对我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他开始主动跟我聊些家长里短,甚至问起我在部队的生活。
作为回报,我教他用智能手机,帮他注册了微信。
"这东西真能视频通话?"他狐疑地看着我。
"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拨通了他的微信,屏幕突然出现他自己的脸,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了。
我教他如何调整角度,如何接听,他学得很认真,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这样就能看到浩浩了?"他小声嘀咕,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晚上齐浩打来电话,我听见书房里传来父子俩生疏但温馨的对话。
挂断后,齐教授红着眼睛走出来,嘟囔着"这玩意儿还挺方便"。
我们的角色渐渐模糊了——他教我知识,我教他生活;他给我讲宇宙的奥秘,我给他讲部队的趣事。
有时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来照顾他的,反而觉得像是多了一个脾气古怪但心地善良的长辈。
某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听了一场露天音乐会。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冰淇淋店,齐教授突然停下脚步。
"想吃?"我问。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医生不让..."
我看看表:"医生只说您要少吃,没说完全不能吃。现在三点十五,四点前我们走回家,正好消耗掉热量。"
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这可是你说的。"
我们坐在公园长椅上,分享一个草莓甜筒。夕阳西下,远处有孩子在放风筝,欢笑声随风飘来。
"小齐啊,"齐教授突然说,"你知道人为什么害怕孤独吗?"
我摇摇头。
"因为孤独会让人看见真实的自己。"他舔着冰淇淋,目光悠远,"而大多数人,都不喜欢那个真实的自己。"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么深刻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当兵时,站岗的时候会害怕吗?"他突然问。
"会啊,特别是夜里,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但你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职责。"我简单地说。
他点点头,把最后一口冰淇淋让给我:"所以你看,我们其实很像。"
"您是说..."
"都在站岗啊。"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只不过我的岗,站得比你久一点罢了。"
回家的路上,他走得比平时快,背影挺得笔直,像个年轻的哨兵。我突然明白,这个倔强的老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也许是回忆,也许是尊严,也许只是不愿认输的那股劲儿。
而我何其有幸,能与他并肩而立,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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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点十七分,我被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惊醒。循声来到齐教授卧室,借着月光看见他在床上蜷成一团,脸色惨白。
"教授?"我伸手摸他额头,滚烫。
"没事...老毛病..."他声音嘶哑,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立刻翻出医药箱,体温计显示39.2度。喂他吃退烧药时,发现他床头柜上摆着个药盒,里面是各种降压药和心脏药,有些已经过期。
"您一直吃这些?"
他闭着眼点点头,突然抓住我的手:"小芸...别走..."
我一愣,意识到他在说胡话。打了盆温水,我拧干毛巾给他擦脸和脖子。
他瘦削的身体在睡衣里显得格外单薄,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您得去医院。"我拿出手机。
"不去!"他突然清醒了些,"吃点药就好...别大惊小怪..."
劝不动他,我只好每隔一小时给他换一次冰毛巾。凌晨四点,他的烧终于退了些,却开始咳嗽,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硬挤出来的。
我煮了冰糖雪梨,一勺勺喂他。
"你...去睡吧。"他虚弱地说。
"我不困。"我撒了个谎,其实眼皮直打架。
天蒙蒙亮时,他总算睡着了。我轻手轻脚收拾满地的毛巾和药盒,突然注意到床头抽屉没关严,里面露出半截相册。
犹豫了一下,我轻轻拉开——全是齐教授和家人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他搂着一位温婉的女士,两人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得灿烂。
"那是小芸..."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不是..."
"三十五周年校庆拍的。"
他竟没生气,反而示意我拿给他看。枯瘦的手指抚过照片:"那天她特意穿了新旗袍...三个月后查出的癌症..."
我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妻子。晨光中,老人摩挲照片的样子让我喉咙发紧。
"您再睡会儿吧,我去做早饭。"
"小齐,"他叫住我,"谢谢。"
这两个字像块热炭烫在我心上。这个倔老头,连道谢都这么别扭。
早餐我熬了山药粥,齐教授勉强吃了半碗。医生上门检查后说是季节性流感,开了药,嘱咐多休息。
一整天,我像守着重伤员一样守着他,连上厕所都要扶着去。
"我又不是瓷娃娃!"他抗议,但走路时腿明显在发抖。
下午他睡着后,我开始大扫除。书房积了层薄灰,我小心擦拭书架,突然从最高层掉下一本硬皮笔记本,"啪"地摔在地上,散开几页。
弯腰去捡时,我愣住了——不是物理公式,而是一篇篇工整的手写散文。最上面那页写着《槐花如雪》,笔触细腻地描写校园里的老槐树,以及树下一对恋人的初吻。
"谁让你动那个的!"齐教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对不起,它自己掉下来的..."我赶紧合上本子。
他一把抢过去,紧紧抱在胸前,像护崽的母鸡。我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他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出去吧。"
晚饭时,他破天荒地主动提起那本笔记:"年轻时想当作家,后来...学了物理。"自嘲地笑笑,"不务正业。"
"写得很好啊,我看了几句就觉得..."
"你识字不多,懂什么好坏。"他打断我,却不见往日的刻薄,"都是些陈年旧事。"
那晚他早早回了房,但没关严门缝。我看见台灯一直亮到深夜,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第二天,齐教授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自己整理了床铺。我正拖地时,他叫我去书房。桌上摊开着那本笔记,旁边是张空白信纸。
"你要写信?"我问。
"是你写。"他推过纸笔,"给你儿子。口述我不管,但格式要规范,错别字不能有。"
原来他注意到我前天给儿子写的信里满是涂改。就这样,我开始了"书信特训"。
他像个严格的语文老师,从称呼到落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亲爱的'后面要加冒号,不是逗号!"
"段首要空两格,说了多少遍!"
"这个'的''地''得'又用错了!"
我写得满头大汗,他却越教越起劲,最后甚至翻出本《尺牍大全》:"学学人家怎么写的!"
正当我们头碰头研究书信格式时,门铃响了。来人是齐教授的老同事林教授,拎着盒营养品。
"老齐啊,听说你病了..."林教授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这位是?"
"小齐,我...助手。"齐教授含糊地介绍。
两位老人聊起学校的事,我端上茶就退了出去。
收拾厨房时,隐约听见林教授说:"下个月的学术论坛,张院士特意从美国回来...可惜没请你..."
"我退休多年了。"齐教授声音平静。
"但你的'量子退相干'理论现在多火啊!那群年轻人根本..."
"喝茶,老林。"
送走客人后,齐教授直接回了卧室,晚饭也没吃。我热了牛奶敲门,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进来。"他声音沙哑。
台灯下,他正在翻一本厚重的专著,见我进来赶紧合上。我瞥见封面写着《量子力学新进展》。
"您还研究这个?"
"随便看看。"他接过牛奶,突然问,"你会用那个...电子邮箱吗?"
"会啊,部队里经常用。"
他眼睛一亮,又迅速掩饰:"哦...就是问问。"
睡前检查门窗时,我发现书房灯还亮着。推门看见齐教授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屏幕上是一篇未完成的英文论文,光标在最后一行闪烁。
我轻轻关机,给他披上外套。
月光很好,我站在阳台上透气,突然听见身后脚步声。
"睡不着?"齐教授不知何时也来了,裹着睡袍。
"想起部队的事了。"我实话实说,"有个战友...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小芸走的那晚,月亮也这么亮。"
我们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夜风拂过他的白发,像抚过一片雪原。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餐桌上摆着那本笔记,旁边有张纸条:"闲着可以看看"。
翻开第一页,上面多了行工整的字:"赠小齐同志 愿文字温暖你的长夜"。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切菜,怕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
周末,齐浩来接父亲去体检。等待的间隙,他悄悄问我:"我爸最近怎么样?没为难你吧?"
"教授教我物理,还帮我改家书。"我展示那本笔记,"看,还送我这个。"
齐浩瞪大眼睛:"天哪!这是他最宝贝的创作,连我都不让碰!"
翻了几页,他声音低下来,"我妈走后,他就再没写过..."
体检回来,齐教授脸色不太好。医生说他血压偏高,必须戒酒、按时吃药。
晚饭后,我发现他在厨房鬼鬼祟祟,走近一看,他正把几瓶白酒往垃圾袋里塞。
"我戒了。"他硬邦邦地说,"省得你们整天唠叨。"
我帮他一起清理酒柜,在最里面发现一瓶落满灰尘的茅台。
"这是..."
"小芸留下的。"
他轻轻擦去灰尘,"三十年前我评上教授时开的,说好等浩浩结婚再开另一瓶..."
那瓶酒最终被放回了原处,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看着它,比喝进肚里强。"他说。
晚上,我们照例在书房学习。今天他教我使用电子邮箱,我则帮他注册了学术论坛账号。
"这样您就能看到最新论文了。"我演示着搜索功能。
他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兴奋地查着自己曾经的学生发表的论文,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这小子,思路不对..."
突然,他盯着屏幕僵住了。那是一则学术会议通知,主讲人名单里有"张明远"三个字。
"您认识?"我问。
"我学生。"他声音干涩,"现在都是院士了..."
屏幕上,张院士的照片西装革履,简介写满荣誉。齐教授慢慢合上电脑,说了句"累了"就回了房。
半夜我起来喝水,发现书房灯亮着。从门缝看去,齐教授正对着电脑工作,旁边摊着厚厚的笔记。
他时而打字时而沉思,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又格外坚韧。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热了杯牛奶放在门外。回到床上,我忽然想起齐浩的话——"我妈走后,他就再没写过..."
也许,有些创作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就像量子不会消失,只会以另一种状态存在。
晨光微露时,我听见书房传来打印机的声音。然后是齐教授轻轻的、满足的叹息,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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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机的声音停止后,我假装刚醒,敲了敲书房门:"教授,您起这么早?"
门猛地关上,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过了几秒,齐教授才打开一条缝,眼睛布满血丝:"有事?"
"我做了早饭。"我假装没看见他身后桌上那摞刚打印的文件。
他点点头,迅速关上门。
吃早饭时,他反常地沉默,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您昨晚没睡好吧?"我递过豆浆。
"嗯?哦...看了会儿资料。"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洒了几滴在衬衫上都没察觉。
收拾碗筷时,我发现垃圾桶里有张撕碎的纸,小心拼起来一看,是封英文邮件的打印件,署名"Zhang Mingyuan"——那位张院士。
下午齐教授说要去理发,让我不用跟着。他出门后,我打扫书房,发现抽屉没锁。犹豫再三,我还是拉开了——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沓装订好的论文,扉页写着《量子退相干理论的新进展》,作者齐明远。
最后一页夹着张便条:"齐老师,论坛安排已确认,您作为特邀嘉宾有30分钟报告时间。学生明远敬上。"
日期是后天。
我呆住了。
医生明确说过齐教授不能劳累,更何况是参加高强度学术活动?正想着,门口传来钥匙声,我赶紧合上抽屉。
齐教授理了发,还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不少,手里提着个新买的公文包。
"您这是..."我试探地问。
"明天我要出门。"他语气平常得像在说要去买菜,"你不用跟着。"
"去哪儿?我帮您叫车。"
"不用!"他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缓和下来,"去见个老同事...很近的。"
我没再追问,但注意到他时不时揉捏左手臂,像在缓解某种不适。
晚饭后,他说要早点休息,却把公文包带进了卧室。半夜我起床喝水,从他门缝下看到灯光还亮着。
第二天一早,齐教授穿戴整齐出来,西装革履,连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但脸色苍白得吓人。
"您真的要去?"我忍不住问。
他手一抖,咖啡洒在领带上:"你...你知道什么?"
"论坛的事。"我直接摊牌,"您身体会受不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小齐啊,你知道量子退相干理论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三十年。"他伸出三根手指,微微发抖,"我研究了三十年,却在最后关头因为生病退休...现在实验条件成熟了,我的理论终于能被验证..."
他眼睛亮得惊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
"但您的健康..."
"有些东西比多活几年重要。"他拍拍公文包,"我都安排好了,张明远会来接我。"
看着他倔强的样子,我不知该说什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明远啊..."他接起电话,突然脸色大变,"什么?改到今天下午?但我还没..."
挂掉电话,他踉跄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的左手明显无力,嘴角也有点歪斜。
"教授!我们得去医院!"
"不行...下午两点...论坛..."他含糊地说,却已经站不稳了。
我立刻拨打了120。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完整句子,但右手仍死死抓着那个公文包。
急诊室里,医生诊断为轻度中风,需要立即住院观察。齐教授半边脸瘫了,却还挣扎着要说话。
"包...我的包..."他含混地重复。
我帮他拿过来,他颤抖着从内侧口袋掏出个U盘,塞到我手里:"给...明远...论坛..."
齐浩赶到时,他父亲正在做CT。我把情况简单说了,包括那个论坛。
"他疯了吗?"齐浩抓着头,"都这样了还想着什么论坛!"
"那对他很重要。"我小声说。
"重要?有命重要吗?"齐浩红着眼圈,"我妈走后,他就只剩学术了...现在连这个都要夺走他吗?"
检查结果显示有轻微脑出血,需要静养两周。回到病房时,齐教授已经睡了,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在倒数什么。
下午三点,他的手机响了。是张院士。
"齐老师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急,"论坛已经开始,他的环节安排在四点..."
我走到走廊上,压低声音:"医生说他必须卧床休息。"
"我理解,但是..."张院士叹了口气,"这次来了好多国际专家,都是冲着齐老师的理论来的...唉,算了,健康要紧。"
挂掉电话,我透过病房窗户看着齐教授。他醒了,正艰难地用右手翻看公文包里的文件,眼神焦急。
齐浩正在和医生交谈,表情凝重。我走进去,齐教授立刻抓住我的手:"几...点了?"
"三点二十。"
"论坛...明远..."
"张教授说改期了。"我撒了个谎,"让您好好休息。"
他盯着我,突然笑了:"骗人...你...不会说谎..."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护士赶来加了镇静剂,他渐渐睡去,但眉头还皱着。齐浩把我叫到走廊上。
"我爸这些年,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疲惫地说,"我妈在时还好些,后来就只剩研究了...我接他过来住,他天天往学校跑...请保姆是怕他一个人出事..."
我默默听着,突然想起那天清晨,齐教授站在阳台上说"都在站岗"的样子。
"齐浩,"我鼓起勇气,"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让教授参加论坛,哪怕就半小时..."
"你疯了?医生说他随时可能二次出血!"
"但有些东西,比安全地活着更重要。"我脱口而出。
齐浩愣住了,像第一次认识我:"你...你怎么也跟我爸一样..."
我们沉默地对峙着。病房里,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四点整,齐教授突然醒了,挣扎着要起身。我和齐浩冲进去,见他正拼命够呼叫铃。
"怎么了教授?"我按住他。
"PPT...U盘..."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四点...我的...报告..."
看着他这样,我突然做了决定。拿出手机,我拨通了张院士的电话。
"张教授,能视频连线吗?让齐教授远程参与..."
半小时后,病房变成了临时会场。护士帮忙调整了病床角度,我用手机连上zoom,对准齐教授。张院士那边用笔记本电脑对着演讲厅,能看见坐满人的会场和投影屏幕。
"齐老师,能听见吗?"张院士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
齐教授虚弱但清晰地"嗯"了一声。他的半张脸还僵着,右手却已经能活动了。我把U盘里的PPT发给了张院士。
"各位,很遗憾齐明远教授因病无法到场。"
张院士向会场介绍,"但今天这个关于量子退相干理论的报告,将由我代为宣读,齐教授会通过视频参与讨论。"
会场响起掌声。当第一张PPT出现时,齐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上面写着《量子退相干理论的新证据》,署名只有他一人。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张院士流利地讲解着复杂的公式和实验数据,每到关键处就会停下来:"这个问题请齐老师亲自解释。"
这时齐教授就会用简短的句子回答,虽然语速慢,但思路异常清晰。
有几次,他甚至纠正了张院士对某个参数的描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逐渐焕发光彩。当讲到最新实验数据与理论预测完美吻合时,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证明...三十年...没错..."他艰难但自豪地说。
报告结束时,会场爆发出热烈掌声。几位白发苍苍的学者站起来,向屏幕鞠躬。
张院士红着眼眶说:"齐老师,您看到了吗?您的理论是正确的。"
齐教授点点头,疲惫但满足地靠回枕头上。我正要关掉视频,一位外国学者突然提问:"Professor Qi, what kept you pursuing this theory for 30 years?(齐教授,是什么让您坚持这个理论三十年?)"
病房里安静下来。齐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英语回答:"Because truth is like quantum...never disappears...just waits to be found...(因为真理就像量子...永不消失...只是等待被发现...)"
他的发音不太标准,但每个词都掷地有声。会场再次响起掌声,这次更持久,更热烈。
关闭视频后,齐教授很快睡着了,但嘴角带着微笑。医生来检查,惊讶地发现他的生命体征比早上稳定多了。
"情绪对康复很重要。"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齐浩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父亲,轻声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满足。"
那天深夜,我守在病房。齐教授突然醒了,示意我扶他坐起来。
"小齐...谢谢。"他声音很轻,但清晰。
我摇摇头:"您该谢谢张教授。"
"不...是你..."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拍了拍我放在床边的手,"懂我..."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鼻子一酸。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交叠的手上,一老一少,一白一黑,却莫名和谐。
三天后,齐教授出院了,医生再三嘱咐要静养。
回家路上,他像个凯旋的将军,尽管走路还不稳,却坚持自己拎着那个公文包。
公寓楼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我们——张院士,手里捧着束鲜花。
"齐老师!"他小跑过来,搀住齐教授另一侧胳膊,"论坛结束后,好多人想联系您呢!"
回家后,张院士兴奋地讲着论坛的反响,说国际期刊要特约齐教授写综述文章。齐教授听着,不时点头,但明显体力不支。
"老师您休息吧,我改天再来。"
张院士识趣地起身,临走时悄悄对我说,"齐老师这些年...太不容易了。那套理论当年不被看好,他几乎是孤军奋战..."
送走张院士,我发现齐教授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束花。我轻手轻脚给他盖上毯子,突然听见他嘟囔:"小芸...我做到了..."
转头看去,他依然闭着眼,但眼角有泪光闪烁。
第二天,齐教授的精神好了许多,甚至想回书房工作,被我坚决阻止了。
"就看看邮件..."他像个要糖吃的孩子一样恳求。
"医生说了,至少休息一周。"
他悻悻地坐回沙发,突然说:"小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用"喜欢"这个词。
"因为你...不把我当老人哄。"他望着窗外,"你知道我有想做的事,就像...就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兵。"
我想起那天在救护车上,他死死抓着公文包的样子。那一刻,我确实懂他——就像战士懂另一个战士对使命的执着。
"下周开始,您可以每天工作两小时。"我妥协道,"但现在,得先把药吃了。"
他乖乖接过药片,突然问:"你儿子...那个小川,上学了吗?"
"秋天就上一年级了。"
"聪明吗?"
"皮得很,但背诗很快。"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但下午我收拾茶几时,发现下面压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几本儿童科普书的名字,还有一行小字:"给小川,齐爷爷赠"。
晚上,我们恢复了中断多日的"物理课"。今天他讲的是量子纠缠,虽然语速比平时慢,但热情不减。
"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他费力地组织语言,"都能...瞬间影响..."
"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我试着理解。
他眼睛一亮:"对!看不见的...连接..."
课间休息时,他突然说:"小齐...我想看看...你儿子。"
我掏出手机,找出小川最近的视频。屏幕上的男孩正在田埂上奔跑,手里举着个手工做的风车,笑声清脆。
齐教授看得入神,轻声问:"他...喜欢星星吗?"
"可喜欢了,夏天总缠着我认星座。"
第二天,一个包裹送到了家里。拆开看,是台入门级天文望远镜,附带的卡片上写着:"给小川探索宇宙。齐明远"。
我眼眶发热,不知说什么好。齐教授假装专注看报纸,但我看见他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镜。
那天晚上,阳台上多了把躺椅。我们并排坐着看星星,他教我认北斗,讲光年,说黑洞。夜风轻柔,星河璀璨。
"教授,"我突然问,"您相信有平行宇宙吗?"
"理论上是...可能的。"
"那在另一个宇宙里,您可能是个作家,不是物理学家。"
他笑了:"也许...在某个宇宙里...我没遇见小芸,也没研究物理..."声音低下来,"但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了。"
一片云飘过,暂时遮住了北斗七星。但我们都知道,星星就在那里,从未离开。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在生命中出现过,就永远改变了我们的轨迹,无论相隔多少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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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物理学会的邀请函寄到时,齐教授正在医院复查。
这半年来,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但精神却出奇地旺盛,每天都要在书房工作几小时。
我拆开那封烫金边的信函,落款是"世界物理学会主席 汉斯·克劳斯教授"。
这个姓氏让我的手抖了一下——齐教授曾提起,正是克劳斯三十年前公开质疑他的理论,差点断送了他的学术生涯。
信中说,鉴于齐明远教授对量子物理的杰出贡献,学会决定授予他"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将在下个月的维也纳举行。
我把信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齐教授回来时,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今天有封国外来信。"
他戴上老花镜,读信时手指微微发抖。读完后,他轻轻放下信纸,摘下眼镜擦了擦,什么也没说。
"您要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维也纳啊..."他望着窗外,"年轻时去过...很美..."
晚饭时,他突然问:"你护照办了吗?"
我一愣:"我?"
"嗯,跟我一起去。"他说得理所当然,"领奖要穿正装,明天带你去买一套。"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扒饭。他假装没看见我发红的眼圈,但嘴角微微上扬。
第二天复查结果却不乐观。医生私下告诉我,齐教授的心脏状况在恶化,长途飞行风险极高。
"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医生叹气,"这个年纪的人,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
回家路上,齐教授异常沉默。快到家时,他突然说:"小齐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研究量子退相干吗?"
我摇摇头。
"因为那证明了一个道理——观测会影响结果。"他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就像医生诊断会影响病人...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更好。"
我的心一沉——原来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状况。
那晚,书房灯亮到很晚。我起来喝水时,听见里面传来低声的啜泣。手放在门把上又收回,最终只是轻轻敲了敲门:"教授,要热牛奶吗?"
啜泣声立刻停止了。"...好。"过了很久,传来沙哑的回应。
热好牛奶送进去时,他正在整理书架,眼睛红肿但神色平静。桌上摊开着那本散文笔记,旁边是张写了一半的信纸。
"给克劳斯的回信?"我把牛奶递给他。
他摇摇头:"给小川的。"顿了顿,"想给他写点关于星星的东西...趁我还记得清。"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啜了口牛奶,突然笑了:"维也纳去不成了...但我们可以自己庆祝。"
周末,我们办了场小小的"颁奖礼"。
齐教授穿上最好的西装,我则穿了那套他给我买的、还带着标签的藏青色正装。
齐浩带着妻儿来了,我还特意让小川视频连线。
齐教授郑重地从书房拿出个木盒,里面是支老式钢笔:"英雄100,我评上教授那年买的...现在送给你。"
我手足无措:"这太贵重了..."
"拿着。"他硬塞到我手里,"还有这个。"又递来一个文件袋,里面是那本散文笔记和几篇未发表的论文,"帮我...留着。"
小川在屏幕那头大声问:"齐爷爷,你什么时候教我认仙女座呀?"
齐教授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次...下次你来..."声音却低了下去。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安稳,我起来看了几次。
凌晨三点,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
重症监护室外,医生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多器官衰竭...做好准备..."
齐浩红着眼圈签了一堆文件。我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不知何时,我的站姿已经像极了齐教授,挺直而倔强。
探视时间,我穿上无菌服进去。齐教授躺在各种管子中间,瘦小得像个孩子。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写出无数公式的手现在冰凉无力。
"教授..."我刚开口就哽住了。
他的眼皮颤了颤,竟微微睁开了。"小...齐..."声音气若游丝,"星星..."
我明白他的意思,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讲述家乡的星空——夏季大三角,天鹰座的牛郎星,天琴座的织女星,还有他最喜欢的仙女座星系...就像他曾经教我认的那样。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平稳了些。突然,他挣扎着要说些什么,我赶紧凑近。
"儿子..."他气若游丝地说,"你是我...另一个儿子..."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他的手在我掌心轻轻一握,像完成某个约定,然后松开了。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音。
葬礼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举行。来了很多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学者,也有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
张院士致悼词时几度哽咽,说齐明远教授是"真正的学者,纯粹的追梦人"。
齐浩把父亲的骨灰安葬在母亲旁边。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字句:"物理学家齐明远 与爱妻小芸长眠于此"。
回到公寓整理遗物时,齐浩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爸留给你的。"
里面是张存折和一封信。信很短:"小齐:这笔钱供小川上学用。
书架最下层有套《通俗天文学》,替我带给他。你是个好苗子,别浪费了。——齐明远"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齐浩拍拍我的肩,自己却也泪流满面。
收拾书房时,我在抽屉深处发现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齐教授抱着个婴儿站在校门口,背面写着"与浩浩摄于获评正教授当日"。
照片旁边是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科学家!"
原来,在成为倔强孤僻的老人之前,他也曾是个被孩子崇拜的父亲。
离开那天,齐浩来送我:"以后常联系...我爸肯定希望我们保持来往。"
我点点头,怀里抱着那箱齐教授留给我的书。火车启动时,窗外的城市渐渐远去,就像某个时代正缓缓落幕。
回到老家,小川兴奋地翻看那台天文望远镜和厚厚的天文书。"齐爷爷说仙女座离我们多远来着?"他眨着眼问。
我惊讶于他竟然记得这些。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小川像个小教授似的指着天空:"那是北斗七星,齐爷爷说古代人用它找方向!"
望着儿子明亮的眼睛,我忽然做了个决定。第二天,我去县城报了成人自考班。
"学什么专业?"工作人员问。
"物理。"我脱口而出。
秋天来临时,我收到了第一门课的成绩单。《基础物理学》89分。我把成绩单复印了一份,烧给了齐教授。
清明那天,我带着小川去给父亲扫墓,然后在附近的山坡上找了块空地。
我们摆上齐教授最爱的龙井茶和他留下的那支钢笔,小川认真地画了张星空图放在旁边。
"爸爸,齐爷爷现在变成星星了吗?"小川仰头望着渐暗的天空。
我摸摸他的头:"某种意义上,是的。根据量子理论,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化..."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不知何时,齐教授的话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夜幕完全降临,银河横贯天际。我架好望远镜,调整焦距,找到那个模糊的光斑——仙女座大星系M31,齐教授生前最爱的深空天体。
"看到了吗?"我问小川。
"看到了!像一团棉花糖!"他欢呼。
我俯身看去,那团250万年前发出的光芒依然明亮。
齐教授说过,我们看到的是它过去的样子,而它现在的模样,要等250万年后才能被知晓。
有些光,穿越时空仍不熄灭;有些人,即使离去也仍在场。
风吹过山坡,带来远处油菜花的香气。小川靠在我怀里,指着天空数星座。我握紧口袋里那支英雄钢笔,突然明白,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像量子纠缠——看似分离的粒子,实则永远相连。
回家路上,小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书包里装着那本《通俗天文学》。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就像当初我和齐教授在夕阳下的背影。
我知道,在这浩瀚宇宙中,有些相遇短暂却永恒,有些告别悲伤却温暖。而这一切,都将成为量子般微妙的印记,镌刻在时光里,永不退相干。